第陸拾章婦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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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禧堂,香楠木制的黑漆圓桌上,擺四碟時令鮮物,一碟荸薺,一碟紅菱,一碟脆藕,還有一碟枇杷。
孫氏親自洗凈手,用小刀仔細削著荸薺皮。
溜眼見綰晴抬指尖繞著鬢前一縷散發,無精打彩的,與她慣常不像,有些稀奇問:“平日里沒心沒肺的性子,這會唉聲嘆氣的作甚?”
綰晴一撇嘴兒,滿臉的不高興:“娘親厚此薄彼,待翦云最好,倒把自個親生的給冷落了。”
“此話從何說起。”孫氏將露出雪肉的荸薺遞她嘴前,失笑嘆:“我如此伺候你這個小祖宗,竟還不知足。”
綰晴就著她手輕咬了口荸薺,脆生生甜滋滋的,水潤喉甘,味道很足。
遂邊嚼邊埋怨:“翦云及笄,女兒也近及笄,傅家哥兒有學問,長得好端正,你卻指給翦云,怎也不問問我可中意?實在偏心的很。”
“你怎知那傅家哥兒長得好?”孫氏詫異問。
“你甭管,女兒就是曉得。”綰晴含糊的回話,隨手拈顆剝好的枇杷吃,酸味略重些,索性賭氣吐進盂盆里,接過碧菱遞來的茶漱口。
孫氏哭笑不得,瞪她一眼兒:“果真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了愁。有好的我豈會不給你,還給外人去?遠近親疏的道理你娘會不懂?”
綰晴聽得這話,頓時有了精氣神,捱近孫氏身邊,挽她胳臂,一個勁放癡耍賴:“我就喜歡傅家哥兒,我要嫁他。”
“未出閣的小姐家,怎好講這種不害臊的話。被你爹爹聽到,又要怪我教女無方。”
孫氏蹙眉數落,倒底憐她女兒心性,揀了黃透的枇杷邊剝皮,邊低聲說:“那傅家不過是個五品的官,還不及你爹爹位高,傅哥兒聽聞是個舉監,誰曉得明年春闈能否中得進士,若中不了,只能做些教喻、縣丞此類八九品小官,這樣你也愿意嫁他?你愿意我還不愿哩!”
看著綰晴果然面露猶豫,含著枇杷不吭聲,遂把她額前垂落的一縷發撩到耳后,溫和道:“你瞧瞧你自個,聰明,又生得好,心靈手巧的,翦云哪里比得上你,我自然要替你挑一門貴親,過幾日我去宮里見你大姐姐,她如今為女史,皇親國戚總認得些,挑哪一個都比這傅哥兒要強百倍,你急什么。”
綰晴亦在心底打自個的小算盤,雖然今得見傅哥兒,樣貌明朗俊逸,頗對她的眼,但若只做個八九品小官夫人,想來只覺寒磣窘迫,哪及皇親國戚的世子妻來得富貴榮華。
主意瞬間即定,也挑了菱角肉送近孫氏嘴邊,眉開眼笑的模樣:“原來還是娘親最疼我,前些日才繡了幅春江水暖圖,娘親記得帶去給大姐姐。”
才說到這里,外頭的丫頭來稟:“李嬤嬤要見大夫人,稱有什么緊要事要說。”
綰晴輕蔑的冷哼:“那老嬤嬤能有什么事,要么嘴饞想吃酒,要么聚賭輸了想回本,保準是厚臉皮來討銀錢的。只管攆出去不要見。”
話音方落下,簾子掀了兩掀,那李嬤嬤不請自來,已跨進門檻,走至孫氏跟前一拜,轉手朝綰晴行了禮,笑灑灑說:“晴姐兒一個年關不見,生得愈發水靈靈的。”
見她愛理不理的嗯一聲,也不抬眼看,只是埋頭自顧剝菱角吃。
心里不樂,面上依舊陪笑道:“這水紅菱熟得早,肉雖嫩,卻微帶些酸味兒,并不是最爽口,我囑咐鄉下的親戚待八九月份再送些來,到時有個頭大的雁來紅,還有青色的鶯哥青,雖小味卻最美的野菱,都各有好滋味。”
孫氏聽得此話,倒撥不開臉,這才嗔怪起綰晴:“你吃的荸薺紅菱雪藕這些個,都是李嬤嬤從鄉下背來的,就這份新鮮勁,整個京城里可是有錢都買不到哩,光顧著吃,也不曉得說個謝字。”
又朝李嬤嬤看去笑說:“小孩子不懂事,你莫跟她一般見識。”
讓她上桌一道坐,百般不敢,尋了五步外靠窗一條圓凳小心坐了。孫氏又指著丫頭去斟茶。
她忙擺手道:“我說幾句緊要話就走,不勞麻煩,茶就不吃了。”
孫氏笑了笑,遂問是何事,李嬤嬤把手在大腿上來回拂了兩遍,這才下決心,支支唔唔開口:“大夫人可見過同三爺一道住玄機院的,那個叫舜鈺的哥兒,可覺得有蹊蹺?”
孫氏還道她說什么,原是為這個,不以為然淡應道:“怎會沒見過,能有甚么蹊蹺?他是二老爺連襟家的哥兒,年關時從肅州來京,現在國子監里念書,長得清秀,學問也好,日后是個有大出息的。”
李嬤嬤聽得這么一講,有些猶豫,又不死心,嘟囔說:“大夫人不覺得他特象個人么?那被滿門抄斬的田府,其中有個叫九兒的女娃,往年我曾陪二夫人去那里走動過幾次,今與他初初一見,唬得膽顫心驚的,天下竟有長得這般一模一樣的人。我尋思了半日,那是抄斬田府時,二老爺可也在那里,指不定是他用我的孫子,替了那女娃出來........!”
“呸呸呸!你個老嘴吐不出象牙來。”孫氏沉下臉來,話語多嚴厲,呵斥道:“你是想孫子入了魔障罷!這種事豈能隨便嚼舌根,若傳揚出去,包藏罪臣之女可是大罪,咱們秦府敗了,又有你李嬤嬤什么好處。你最好太平些,若再被我聽到一丁半字,我可顧不得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到時莫怪我不給臉。”
李嬤嬤原也是滿腹猜疑,被孫氏一嚇,自個心里倒也忐忑,想想凄楚,拿起帕子抹眼淚,抽抽噎噎哭:“我那苦命的孫兒,近日里,昨晚還夢見他,我問他在哪,可憐他嘴張啊張的,就是說不出.........!“
“行啦!我曉得你苦。”孫氏不耐煩的打斷,她可沒閑情逸志聽這些悲情的話。
眼睛閃爍一下,想想朝李嬤嬤咂嘴道:“若說你孫子怎么丟的,那姓秦的車夫應曉得,若真被二老爺給賣了,他定曉得賣去何方,你該仔細盤問他才是。而不是在這里胡思亂想沒個邊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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