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正文
第壹貳叁章察優童
沈澤棠微愣后笑了,倒任她抓著自個胳臂,低聲道:“不用怕,各行各道生存皆有規矩,這里亦如此,買春客挑揀誰是誰的客,最忌前哄搶或生拉硬拽,否則在這里無法容身。”
倒懂得頗多呢!舜鈺松開手,抬頭看了他一眼。
沈澤棠抿抿唇瓣:”聽旁人說的,我不來這里。“
舜鈺心里有些怪,其實他來不來,于自已無關的!
卻見得那豐滿娼婦從她眼前晃著白脯兒,顛顛顫顫跑過,至街心間,一把拎起個纖細身子后頸裳領,抬起胖肉手兜頭一巴掌,罵道:“打死你個糞門里討生活的,膽子大哩,敢到這里搶客!”
舜鈺定睛望著,原來被打的是個十二三齡男童,卻學婦人妝束,挽髻簪花,穿石榴紅裙,打的一個踉蹌栽倒在地,不慎跌落只繡鴛鴦紅鞋,被另個湊圍瞧熱鬧的娼婦踢遠,咕溜翻來搗去,掉進臭水溝里,浮游而去。
那男童嘴里猶逞能:“只是打此道過,狐騷怪味的娼婦你慌什么?”
這話瞬間觸及眾娼婦痛處,沿街兩道的皆高喊:“打,打,打!”
氣不過又聚來幾個,把生意清冷的憤恨一股腦發泄,有照臉扇耳光的,有在他肩背處又擰又掐的,有趁機把他頭錦飾、耳環及腕間絞絲銀鐲剝溜下來的,更有甚者,空著兩手要剝他的褲兒,嘴里喝叫道:“孽根總是無用處,不如割了喂狗。”
馮雙林忽得面龐發白,無了血色。
沈澤棠步履漸快起來,舜鈺邊走邊側臉悄望,那男童臉一道淚痕一道血印,終是寡不敵眾,哭扯嗚啦喊著親娘救命。
不愿再看,回過頭來,已至甜水胡同口,一個老娼坐椅邊喝燒刀,邊剔著牙,見著這幾人朝櫻桃斜街方向去,那是優童**之橋處,遂滿臉酒氣嗤嗤笑喊:“世風日下,爺們丟掉水路,一徑走起旱路去哩!“
舜鈺前世里皆在秦府及宮內輾轉,都是謹言慎行的去處,倒不曾聽過甚么水路旱路,想問沈澤棠,轉而一念,這般粗俗婦人嘴里,定講得不是好話,問了倒給自個找窘,索性抿緊唇,連奔帶跑的跟。
轉進櫻桃斜街,忽便入了另一個天地。
青石板路整潔,灑潑過水還未干透,洇著一片片濕印兒,兩道邊古樹蔥籠,繁花似錦,來往人頗多,熙熙攘攘的難快步,瞧路人衣冠打扮,倒如給事鄭保英所言,官吏、儒生乃至流寇市兒皆好男色。
像姑堂鱗次櫛,隔幾步便是一處粉白墻圍,水磨臺磯縫處故意弄成蒼苔斑駁樣,朱紅門開半扇,另閉闔半扇板,掛黑漆鏤金的四方長條小牌,皆刻著”慶喜堂“、‘醉春堂“此類、或直接將花名刻于牌。
門檐懸一盞紅彤彤的燈籠,檻處或坐或立三五個招呼人的。
沈澤棠攜二馮走走停停,不往熱鬧人多處扎,忽見有處門前十分清凈,遂指著朝那方向去。
門前立的兩個青壯侍從面露喜色,十分殷勤的恭迎入內,嘴里陪笑道:“爺莫瞧我這里寂寞,實因才從李帽胡同那處搬來沒幾日,熟客還不曾尋來,這里的名伶兒、水琴和水仙今不曾出去陪宴,皆在房里閑著,倒可陪爺幾個吃酒唱曲,逍遙一回。”
沈澤棠頜首,瞧著馮雙林面色鎮定,馮舜鈺倒有些緊張,想想索性握住她的手腕,拉著朝屋里去。
舜鈺吃了一驚,抬眼看他,神情很泰然,反顯得她在胡思亂想,可那修長有力的手指,實在攪人心,躊躇著是否要掙開時,沈澤棠忽兒卻松手了。
原是進了屋,央是黃花梨嵌花鳥紋大圓桌子,一圈放七八把同色官帽椅。
他四人擇椅坐下,沈澤棠兩邊各坐馮雙林及舜鈺,沈桓則揀了馮雙林身側的椅坐。
舜鈺四處張望,但見靠墻壁花架擺滿各種古玩,不曉得燒的什么熏香,聞著淡淡微甜。
盡里處密掛著一道湘竹灑花簾子,能聽得有人嘻嘻低笑,還有調笙修弦的音律聲,那是優童的臥房,擺明了情至濃稠時現成的去處。
侍從利索的斟香茗,又端個白瓷盆,里頭鋪滿冰塊,浸著鮮果瓜藕等物,但見白煙裊裊,滿屋子的酷暑之氣漸散個干凈。
這時聽得簾子簇響,從里頭出來兩個年紀不過十四五歲、穿一色荼白直裰的優童來,不曾做婦人妝束,只把烏亮滴油的發編成長辮,垂在背后,行走間來回擺蕩,反顯得極有風情。
他倆手里一個托著竹笙,一個拈著白玉笛子,笑著前來行禮。
舜鈺細看,名喚水琴的鵝蛋臉,柳眉橫翠,星目流燦,姿態顧盼神飛,另一個喚水仙的,杏圓臉兒,身骨圓潤,粉粉一團兒倒顯天真,心里暗忖,他二人確是各有各的惹人處。
而水琴水仙亦在打量,見皆是玉樹臨風不凡客,于平日里所侍不同,心里格外歡喜,愈要加倍的討好。
水琴遂笑問:”不曉得各位爺想聽什么戲目,我二人擅《牡丹亭》、《西廂記》,旁的如《翠屏山》、《漢宮秋》《長生殿》等也能唱得悅耳。“
沈澤棠沉吟稍許,語氣溫和道:“吾幾人才從戲園子出來,耳里還自鑼鼓鏗鏘,聽戲作罷,你們坐過來,陪我們聊天閑話會即可。”
說著間,朝沈桓使個眼色,沈桓會意,從袖籠里掏出包銀子,遞給收錢的阿公,那阿公掂掂,滿意的瞟兩優童一眼,呶呶嘴,示意是大主顧,可要小心伺候著。
水琴水仙便把手里樂器遞給侍從,歡歡喜喜湊過來,欲尋著椅坐。
沈澤棠忽得眼眸微閃,起身和舜鈺調換個座,這樣般,他身旁坐著水仙,水琴則坐沈桓邊,馮雙林及舜鈺便夾坐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