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小調不斷
第二十二章小調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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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儀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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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明星高照的時候,星輝朗朗,普及四方大地……這樣的時候,就連明月也為之退避掩面。
同樣的夜空下,同樣的絲云沒有,同樣的片風不再……
然而,地上卻分明是啟明星高照下的兩處截然不同的地界:
第一處,繁華似錦、溫柔富貴,是金陵,現如今的南周京城。在金陵近郊的聽鸝館,在聽鸝館的長生堂上,入夜以來,正熱鬧舉辦著夜宴,正戲耍著胡人的游戲——擊鼓傳花。
那啟明星高照的另一處,就在金陵千里外的正北方。它,是原本大周的京城,現如今淪為胡虜窺伺中原的根據地——燕京。
自天剛擦黑起,燕京城內外就大雪如被。
酷吏猛于虎。在胡人統御下的燕京,原住民的老百姓家家戶戶早早就關了門戶,當家的會用心地鎖好院門、放下門栓,然后,在最里間的小黑屋里圍爐抱團、妻兒促膝,還得特意囑咐孩子們要小聲說話。
也只有這樣,一家人才有希望靠順從、不惹事來殘喘、活過這日后苦厲漫長的秋冬。
家家沒有燭火,戶戶不冒炊煙,連幾年前還興旺熱鬧到通宵達旦的紅塵之地——八大胡同也歇了門臉兒,改弦更張地成了軍械庫……
雪無聲地下著,把個燕京的最高點——高聳巍峨的紫霄宮給照了個通明。
平日里看上去開泰祥和的整個皇宮宮殿群落,此時卻孤零零的,好像一只飄搖在大洋中的木船。
不一會兒,“木船”的各個部分——乾坤殿、景泰殿、龍麟宮、萬壽園、御花園、錦繡宮、龍深宮……盡皆浸在厚厚的大雪之中。
既而,更加猛烈的侵襲出其不意地接二連三打擊著這座昔日繁盛的最高殿堂,大風揭梁、雪傾院墻、冰雹屠花……
紫霄宮一片狼藉。
被稱為京城九景之一——“金霞夕照”的護城河,此時也一點都不平靜,因為尚在盛夏,沒凍實的護城河被冰雪給砸得仿佛開了花一般。
護城河內的城墻上,金甲御林軍在雪中照樣列隊而立,被冰凍成了一排巍然不動的雕像群。
是的,大街上沒有人影。
皇城沒有一點響動。
滿燕京城,沒有一點人氣兒!
“難道真的如預言的那樣——城池將死?!”北胡統帥拓跋飆從高高的城池上望向那天際線處被大雪遮住了的、隱約如一條細龍般的北境長城,滿腹狐疑。
他剛接到胡王圣諭,催促他盡早啟動新一輪的戰事。
“唉!這大雪滿弓刀的新冬將至,不知……又要有多少胡人的家庭要被拆散?!”
然而,胡王從來不輕信武將。故而,拓跋飆深知:自己并沒有能夠在王庭反抗辯駁的資本。
哀,莫大于心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心死,是為了那個中原的弱女子,還是為了這永無止歇的殺戮……
拓跋飆沉聲喝退了左右。
大雪覆蓋的京城上方,啟明星星輝朗朗。
拓跋飆心道:“這樣的雪夜,原就該一人獨自,不醉不歸。”
“月兒彎彎掛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上一曲余音淼淼,也算是有救晴雯之功。晴雯此刻一邊拖音兒、為“愁”字收尾,一邊搜腸刮肚,苦無再能拿出個新歌來應對。
眼看著那“偽”拜月、真小寶的鼓點就要完勝小晴雯的歌聲了,這時,俠肝義膽的寶玉義勇無比地跳將上臺來,高聲吆喝著:
“茄子茄子刨皮,
切成切成碎丁——”
眾人紛紛鼓掌,不知是真覺著這碎碎念的歌詞正合拍于那邊拜月加急的鼓點,還是這鼓掌單為了捧賈政大人的臭腳。
素有“人來瘋”之稱的寶玉一聽有人叫好,便更起勁了。
他也不顧那廂里父親賈政大人正陰沉著臉,寶玉直接昂揚闊步,湊近到傳花人圍繞的圓圈的中央,面對著小晴雯,毫無羞慚地繼續“救駕”、開唱:
“雞油雞油炸了,
菌啊筍啊菇啊干兒,
丁啊片啊絲啊塊兒,
香油香油收收,
糟油糟油拌拌,
瓷罐封嚴管住嘴
來年瓜子炒又拌——”
晴雯一聽,直叫樂,這不正是聽鸝館的看家菜——“軟香茄鲞”嗎?這小子竟偷了菜譜。
這邊,寶玉自是還沒有唱夠,那邊,韋小寶聽得真亮兒,他半晌功夫以來一直用力擊鼓,導致早已前胸貼后背、肚子餓得咕咕叫了。恰在此時,聽得寶玉這唱詞中的菜譜,本就是自己從小長到大、百吃不厭的看家菜,不覺心下念之,韋小寶抑制不住地吞吐沫、咽口水,好是一番。
這么一分神兒,手上的鼓點明顯弱了下來。
這么一弱,那拙拙的擊鼓悶聲明顯透露出:這分明是個男娃子粗糙、漫不經心的擊鼓響動。
聽聞鼓聲怪掉鏈子似的變得怪異起來,人們齊齊好奇地回頭看將過去。
晴雯其實早看見了韋小寶掉包拜月那一幕。情急之下,為幫助韋小寶繼續偽裝,晴雯用眼示意寶玉,寶玉心領神會個正著,忙做了個劃槳的動作,晴雯一拍腦袋瓜,真真記起來了,她不顧一切地大聲又唱了起來:
“我們倆劃著船兒采紅菱——”
眾人的目光真的又被吸引到晴雯的身上,放過了正擊鼓中的“偽拜月”。
“得呀得郎有情
得呀得妹有心——”
唱到此處,晴雯發現曦月投來肯定的目光,老鴇投來狐疑的目光,賈政投來憎惡的目光,小寶后背也似長了無形的那么雙眼睛眨呀眨地投來的盡是感激晴雯的目光……
還有,身邊這公子哥,那投來的是五體投地的目光喲!
晴雯視而不見,繼續自唱自話。莫不是此歌有什么魔力?傳花的人們都有些個聽得精神恍惚了,傳花的動作都像是在隨著歌曲劃船、采菱、飄搖、曼妙,就像羞見情哥哥似的……
歌曲催眠般讓美夢繼續著,眾人皆醉……
“就好像兩角菱
也是同日生呀
我倆一條心——”
晴雯唱到這里的時候,忽然有些后怕,開始后悔起來:“怎么這么沒羞沒臊的歌自己也敢出口,要是叫爹爹他知道,還不得給打個半死?!”
席間,只兩人清醒。
一位是曦月,她似乎已經感知到了千里之外那場將會下到滅絕人寰的、經久不散的大雪,感知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
一位是賈政,他沒有如曦月般靈異到感知雪味來襲,他只是隱隱地有種不安:“說好的,殺光尚戲班的人,一個也不留!怎么眼前這個小丫頭竟會唱地道的“鳳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