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這一攤手,其他人頓時就驚了。
“咋的還要收錢呢?”
那一個回沈莊的男人臉上的驚懼迅速化為匪夷所思,有些詫異的驚呼出聲。
一聽他這樣一說,伸手的男人雖然仍翹著嘴角,可是目光卻迅速的陰冷了下去,使得他皮笑而肉不笑,看起來十分的詭異。
“不給?”
他陰測測的說話,聲音剛一落,那原本正在黑船之上的三個行動僵遲的煉尸緩緩的直立起了上半身,翻著白眼,冷冷的望著眾人。
‘嗚——’
江風從大家身上一刮而過,寒意像是透過毛骨浸入骨髓,既冷且疼。
“誤會,誤會。”
吳嬸一見不好,忙不迭的陪笑出聲。
事到如今,她只求一切順利,哪里還敢計較得失。
沈莊現在人鬼混雜,竟出現了煉尸,她在這地方簡直是一刻都呆不下去,恨不能立即逃離。
她娘家富庶,手中銀錢也一直不短缺,能夠花錢解決的問題,她都不想再起爭執,只當破財免災而已。
說完這話,她將手中抱著的孫子遞給了自己的長子,一面伸手去摸自己袖口中的暗包,并取出了一只麻布荷包來。
那荷包裹得異常嚴實,上面以麻繩拴了幾層,她解開之后,露出里面裝的一些散碎的銅元以及一些銀大元。
她倒了一大把錢幣出來,如扔燙手山芋般往這男人手中扔了過去:
“拿去,多的就當打賞。”
錢幣‘哐’的一聲倒在男人的掌心上,他卻仍維持著躬身的姿勢,并沒有因為拿到錢就收回去,而是重復著先前的話:
“一共五文。”
吳嬸愣了一愣,以為他嫌這錢少,又忍痛拿了一個銀元,往他手中放了過去:
“應該夠了吧?”
晚金滅亡之后,成立了臨時的民國政府。
政府發放的錢幣之中,有金元、銀元、銅幣,都是新鑄造的錢幣。
每個銀元價值不菲,至少抵百枚銅子,她拿出這樣一筆巨款,完全就是為了丟財免災。
哪知這男人收了銀元,卻并不罷休,仍是說道:
“一共五文。”
“你——”
吳嬸就算是想要息事寧人,可此時見他一再要錢,以為他胃口不足,有意訛詐自己。
又驚又怕又怒之下,她下意識的轉頭去看宋青小:
“青小——”
宋青小看了這要錢的男人一眼,突然說道:
“在牛車上時,師傅你收的那個荷包呢?”
其他人不明就里,但經歷過此事的趕車老頭兒、老道士師徒一下就明白了宋青小這話的意思。
“對。”
老道士一拍腦門,目光閃了閃:
“興許是要那個錢才行。”
此時的沈莊已經淪陷為鬼域,人與僵尸、厲鬼共處一城,卻并不覺得詭異。
吳嬸掏出的錢,恐怕在這里并不流通,而是需要額外的貨幣。
宋青小倒并不是畏懼此人,只是她想要驗證內心的猜測,看看是不是如自己所料一般,這里的異變與那三百多年前的老鬼有關系。
老道士反應也不慢,猜到了她的打算,伸手去摸自己腰側的挎包。
但他摸了半天,表情逐漸變得有些不大對勁兒:
“不見了……”
那從趕車老頭兒手中得來的那個粉色的錦緞荷包,此時并沒有在他包里。
“奇怪了。”他的神色嚴肅,低頭去翻找自己的包:“我明明放進了這包里,你們也親眼看到的。”
老道士掛在腰側的是個灰白色的布包,并不是很大。
在里面的符紙、法器都已經消耗了大半的情況下,包里的東西并不多,若是這粉色錦緞荷包還在,無論如何不會找不到的。
“莫非在船上的時候遺失了?”老道士自言自語。
宋青小的目光閃了閃,另一邊,宋長青也像是跟著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等處。
在老道士四處翻找荷包而找不到的時候,他的手像是摸到了一物,表情有些僵硬,突然喊了一句:
“在我這里。”
說話的功夫間,他將手從衣襟之中探出。
一只精巧的粉色荷包被他抓在掌心之中,從他的衣襟一側的暗袋里被摸了出來。
“怎么會在你那里?”老道士有些意外,伸手將這荷包接了過來:
“我記得我沒有給你啊。”
在牛車上的時候,確認了此物可能是給趕車老頭兒帶來禍患的根源后,為了防止其他人遭受連累,老道士分明記得自己特意將此物放進了自己的隨身口袋之中。
這樣不詳的害人之物,他是絕對不可能交給徒弟,以免為他惹來大禍的。
“你什么時候拿過去的?”
老道士以為宋長青趁自己不備,尋找了時機偷偷取去,不由有些生氣。
“我沒有拿。”宋長青一臉憨厚,忙不迭的否認: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到我這里的。”他面對老道士的喝斥,有些委屈:
“只是聽到師妹的話后,我也下意識的摸了下包,發現在我身上而已。”
他性格剛毅,人又老實聽話,絕不可能撒謊騙自己。
老道士心中一沉,正欲說話,那等著幾人給錢的男人像是有些不耐煩了,催了一句:
“幾位客官,一共五文,你們不會想賴賬吧?”
“哼!”
老道士忍下心中的焦慮,冷哼了一聲,將那荷包打開,從里面取出了一塊金元。
那金元出自三百多年前的大金朝初期,工藝并不如何出色,有些地方厚薄不一,上刻:鑄于大金萬盛元年。
金餅之上黑氣繞纏,鬼氣森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可是老道士拿起此物放到這男人的手中的時候,這男人卻一下子喜笑顏開,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賞賜。
“正是此物!”
金餅之上的黑氣對他來說就像是真假幣的辨認,他二話不說將手掌一抖,便將吳嬸之前交給他的那些錢幣‘叮叮鐺鐺’灑落在地,同時將那金元緊緊握緊。
“您稍等,我得找您的錢才對。”
他說完這話,又從腰側摸出數吊錢,取出幾個之后,將剩余的錢幣一并遞向了老道士。
老道士驗證了內心的猜測,瞇了瞇眼睛。
“這是什么錢?”吳嬸湊了近前來看,見那些錢幣都陌生得很。
這些錢幣厚薄不一,大小相似,但無一例外,上面都寫著:于大金萬盛元年。
臨時民國政府成立之后,發放的錢幣可與這些錢幣不同,吳嬸生于民國之初,對于大金早期的錢幣了解并不多,卻一眼能看得出來這些錢幣已經年生很久了。
“買命錢。”
老道士雙手揣胸,并不去接那吊錢。
吳嬸眼睛受了傷,看不大清楚,一見有人遞錢,本能的想伸手去接來看。
一聽老道士這話,被嚇得不輕,如觸電般忙不迭的將手又收了回來。
舉著錢的男人臉色瞬間黑沉了下去,像是眼中的生機一下被斷絕,整個人變得死氣沉沉。
見老道士不接,他冷聲道:
“我勸你還是將錢接下來。”
他咧了咧嘴角,露出黃黑相間的牙齒:
“城中要花錢的地方多得很哩,你不要不識好歹——”
話音未落,卻見宋青小的眉頭一挑,眼中寒意迸出,當即將話鋒一轉:
“當然,這規則是對普通的客人,像您幾位這樣的貴客,又不一樣了。”
說完,他將這吊錢一收,恭敬的比了個‘請’的姿勢:
“這邊上岸。”
正在這時,那其中一個婦人尖叫了一聲:
“啊!”
眾人注意力被她吸引,都轉過了頭去。
她蹲在地面,正在揀先前被那男人扔在地上的吳嬸給的那些錢。
其中一枚最貴重的銀元掉落到了那一排白布下面,這婦人被錢沖昏了頭,竟壯著膽去掀那白布,正好看到了腐尸的一角。
“它在動——”
握了一把銅錢的女人抖得厲害,牙齒‘喀喀’打顫:
“這尸體在動。”
“土包子。”
收錢的男人見她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冷笑了一聲。
“……”老道士有些無語,皺著眉招呼了她一聲:
“走了。”
這一趟進沈莊,連命都不一定保得住,這婦人倒還有心思去揀錢。
那婦人有些可惜的看了一眼正巧被那一只腐爛的腳后跟壓住的銀元,心思掙扎了半晌,最終仍不敢探手去撿,只好遺憾的站了起身來。
幾人上了岸中,便聽到城里有叫賣聲、嬉鬧聲、說話聲傳了過來。
“賣冰糖葫蘆嘞——”
“客官,您要點兒什么?”
那聲音熱鬧非凡,聽得人心中不時生出詭異至極的感覺。
沈莊城外繞城種了桑樹,那桑樹此時長得至少七、八米高,每株一人環抱不過來。
樹冠大得很,上面結滿了顆顆如同雞蛋大小的黑色桑椹,沉甸甸的掛了滿樹冠。
宋青小的手指一捻,一絲靈力疾射而出,斬斷了一條帶著枝葉的桑椹,被她虛空一抓,握進了掌心里面。
那桑葉翠綠非凡,上面葉紋呈青色,脈絡分明形同血管。
她將那桑椹掐了下來,枝條斷口處涌出一股股殷紅的汁液,像血一般。
“這是怎么回事!”
見到此景的其他人都覺得十分詭異,既怕又驚的退了半步遠。
宋青小看了一眼,又將桑椹捏爆,汁液迸濺開,像是握了一手掌的血。
但隨即這些血紅汁液結為冰晶,被她一握之間碎裂開來。
片刻,她手掌就干干凈凈,像是沒有沾上半點兒臟污般。
“有很重的煞氣。”
這些桑椹之內的汁液帶著極重的陰煞之氣,濃郁非凡。
老道士也感應到了上面纏繞的黑氣,點了點頭,面露凝重之色。
眾人進了城中,城內的情景卻令眾人驚愕。
“怎么會這樣呢?”
吳嬸率先驚呼出聲:
“我半個月前回來的時候,明明還不是這樣的。”
其他無論是沈莊的原住民,還是新搬來此地不久的男人聽了這話都不住點頭,顯然被城內的情景嚇得不輕。
只見此時城中各處此時顯得十分破敗,一些建筑腐朽不堪,像是存在了數百年的時間。
街道之上掛滿了黑白的披條,像是家家都有人辦了喪事一般。
最令人感到詭異的,是正對著城門的沿街的商戶門口,掛了一具具古怪的玩偶一般的東西。
那玩偶四肢俱全,腦袋枯干,有些滿頭毛糟糟的亂發,有些則是光頭一般。
一個可怕的鐵勾子勾過這些玩偶的腦袋,將它們串吊在門檐之外。
這些玩偶極輕,隨著風吹而擺,發出‘沙沙’的聲響來,形成了此地既詭異又特殊的特色。
“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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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嬸面色大變,打了個寒顫,看了這些玩偶,不知為什么感覺后背發寒。
從沈莊當年重建到發達,至今不過也幾十年的時間。
富裕之后,沿街兩岸的商戶極為在意門面,年年花大價錢修整,絕不可能變得如此落魄不堪。
且據吳嬸了解,眾人也并沒有這樣惡俗的喜好,掛這么一個娃娃在店門前面。
但與之蕭敗的情景相比,沈莊的熱鬧卻不減以往,像是較以往更繁華一般。
眾人進了城中,很快便有城中一些小孩圍了過來:
“買路錢,買路錢!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說話的功夫間,很快陸續有孩子們蹦蹦跳跳的靠近,嬉笑著手拉手圍成一團,將一行人圍在了包圍圈,一面跳著古怪的步伐,一面異口同聲沖著他們喊:
“買路錢,買路錢!不給買路錢,小鬼陰魂不散!”
“嘻嘻嘻!”
這些孩子年約五六歲,本來應該正是天真可愛且又惹人喜歡的年紀,可此時的他們看上去卻異常詭異。
他們身穿肚兜,露出胖碩的胳膊腿兒來,赤著足踩在地上,頭上扎了兩天沖天辮。
不知是不是這些小童貪吃,摘過城外那些桑樹之上豐碩的桑椹吃,他們的嘴巴被染成了黑紅一片,笑起來的時候牙齒縫還掛了暗紅的果肉,配上他們幾乎全是黑眼珠的眼睛,令人后背生寒。
小孩的四肢之上都各自套了一個銀色的鈴環,跳動之間鈴環交相撞擊,發出‘叮叮鐺鐺’的急促聲響,吵得人神魂俱顫。
“小童快走,不要癡纏——”
老道士一見遇到了小孩,不由板起了臉,大喝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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