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三百多年前,沈莊到底發生過什么樣的事?”
當務之急,是要先問清楚大金萬盛元年的時候,沈莊發生的事故。
老道士說過,鬼王的形成格外苛刻,除了天時地利,死去的女子出生、死亡的年月日時分別屬陰之外,同時此人臨死前還要含著那一口氣,才能保她魂體不滅,后面才成氣候。
“對!”老道士點頭,又補了一句:
“這樣的人死之后乃屬大兇,當年的沈莊絕對有異相發生,說不定有記載傳說。”
他是降妖除魔的大師,對于這些事情的了解是相當專業的,所以說得極為篤定。
時間、事件以及后續的詭異情景等三點都已經滿足,要想盤問出什么便簡單多了。
沈家大宅里的‘人’都是沈莊居民,應該有一些線索提供。
事關自己性命,吳嬸不敢怠慢,絞盡了腦汁努力的想。
其他人也是慌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拼命的回想著,深怕錯過了什么。
“我實在想不起來——”
半晌之后,吳嬸哭喪著臉搖了搖頭。
以她的年紀,一百多年前張守義屠城的事對她來說都已經很久遠了,許多細節都是從長輩口中聽說,再連猜再蒙。
更別提三百多年前的往事,她更不可能清楚。
沈家里的其他‘人’沉默不語,不知他們也跟吳嬸一樣不清楚,還是因為有沈太太魂飛魄散的緣故起了殺雞儆猴的作用。
老道士的話問完之后,這些已經死去的亡靈都不開口。
“唉——”
正在這時,大堂正中的那個陰沉著臉的老頭兒突然長長的嘆了口氣:
“沒料到我們沈家竟會落得這樣一個結果……”
他臉上露出一絲傷感,看了一眼黑氣環繞的沈進峰,既是心痛又感不舍。
“老頭子……”坐在他身側的那老太太一見他這舉動,有些著急,老頭兒便道:
“我沈家已經死絕,我早就是孤魂野鬼,死過一次了,還有什么好怕的?”
‘撲——’
老頭兒說話的功夫間,大廳內的火燭爆出細響,閃了數下,光芒比起先前又更亮了許多。
“他們不敢說的,我來說!”
他話音一落,便看著宋青小與老道士:
“二位說的,十有八九沒錯了。”
“我當日……”
他從死前說起,到死后發現魂魄并沒有被拘入地府,而像是被困在沈莊之中,渾渾噩噩多年。
此地像是與幽冥隔絕,地府的鬼差來不到此處。
這里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像是阻隔著什么,將這些死于沈莊的陰魂困在了此處。
聽到此處,宋青小莫名想起了自己進入百年之前,遇到張守義,鎮守在城墻之上的那一幕。
他當時也說好像在抵抗著一股力量,不知與這老頭兒所說的阻隔有沒有瓜葛。
老頭兒死后,眼睛能看到在生時所看不到之物。
沈家以養蠶起家,到后期已經不再養蠶,專收蠶繭,招雇工人理絲織帛,再販賣商戶。
“從十幾年前,我就發現家里陰氣密布!”
陰氣從絲織品上散逸而出,擴及全家,形同一張密密實實的大網,將沈家的每一個人全都罩入其中。
恐怕在當時的沈家人看來,那會桑蠶業發達,沈家興旺,實在是可喜可賀。
但在老頭兒眼中看來,這滿屋子的怨氣、陰煞化為條條縷縷的黑絲,像是一層無形的大繭,將偌大一個沈莊都要盡數包裹于其中。
他當時之驚駭,非同小可。
中間曾試圖想要提醒兒孫,可是陰陽有隔。
再加上他的這點兒力量,在這可怖的沖天怨氣相比起來,便如滄海一粟。
別說沈家有危,就連死去的這些陰魂也受到了這些黑氣掌控,被一一控制住。
日復一日的過去,那黑氣越裹越密,越來越多。
老頭兒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時,卻不料有一天突然‘醒’了。
他與老伴都回了沈家,昔日已經死去的鄰居也‘回來’了。
家中的兒孫對他與妻子的回來仿佛并不詫異,只是一如往年一樣的對他侍奉著。
這種感覺怪異極了,好像在兒孫的眼里,他與妻子并沒有死,只是出了一趟門,一直與兒孫們都在共同生活著。
孫子沈茂才忘了他年幼、成長的這段過程間祖父母的缺失,他偶爾提及時,大家還十分詫異,反倒記錯了的像是他自己似的。
如果不是沈家的那些密布的黑氣還在,且沈家的這些人極為詭異的被困在這些黑氣之中,老頭兒恐怕還要以為這個世界是自己瘋了。
所以吳嬸回來的時候,老頭兒與妻子陰沉著臉喝斥她快走。
沈家已經遇害,他們害怕女兒也死在這莊中。
“我一直不明白沈家到底為什么有這樣的厄運,如今聽你們一說,才明白不過是有鬼王作惡。”
老頭兒悲傷到極點,卻因為早就已經死去,連眼淚都流不出:
“我不知道沈莊三百年前發生過什么事故,但我的祖母當年是沈家的外嫁女,沈莊被屠之后,為了延續沈家血脈,由我父親繼承沈姓。”
他說道:
“在我小的時候,我的祖母曾經和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大意就是一戶沈莊的普通人家,其妻是當地出了名的紡織能手。
丈夫開著一家綢緞莊,生意十分紅火,夫妻二人相互配合,日子過得蒸蒸日上。
沈莊當年城中心處有一大片桑林,莊里的人都以這片桑林為生,對其格外愛護。
桑林很大,有一回這妻子進桑林摘桑葉,像是在里面迷了路,當日天色已晚,還沒有回家。
丈夫等到夜半三更,妻子仍沒回來,便有些急了。
問清左右鄰居與相熟的人,最終聽說有人在白天的時候看到過他的妻子進了桑林。
于是這丈夫召集了親朋好友,一起前往桑林尋人。
說來也是奇怪,那桑林白天進來的時候不覺得如何,夜晚進來時,卻覺得瘮人得很。
桑林之中生長的樹枝繁葉茂,月光透過枝葉灑了下來,像是妖魔鬼怪張開的手。
林內靜極了,只能聽到風吹過樹林,枝葉相互摩擦之間,發出‘沙沙’的聲響,除此之外,再也聽不到其他的響動。
進入這里的眾人下意識的也跟著屏住了呼吸,夜晚的桑林不知為何令人有種后背發涼的感覺。
大家打著火把找尋,越深入桑林,也越覺得有種迷失方向的錯覺。
四周樹影摩挲,月光照在地面之上,四周全是風吹葉響。
前后左右都像是一片桑林之海,望不到盡頭與出路。
眾人也覺得心中發毛,桑林像座迷宮,走了大半夜,不止找不到人,也沒找到出路。
直到在天色將明的時候,一聲雞鳴報曉,瞬間便像是打破了這種詭異的魔咒。
天色蒙蒙亮了起來,月光隱匿之后,很快眾人便找到了熟悉的道路。
沒過多久,也找到了那走失的妻子。
她倚靠著一棵桑樹睡著了,滿嘴黑紅,像是吃了什么血肉。
見到眾人找來時,她一臉迷茫。
問她發生了什么事時,她說昨日采桑累了,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桑林深處。
熟悉的同伴早就已經不見了,她找不到出路,餓了便摘了些樹上的桑椹吃,暫時睡在了此處,想著等天亮之后再回去的。
她沒有發生什么意外,身上也不見傷,說話神智清楚,不像是中了邪的模樣,大家便都放心了。
眾人出了桑林,便各自散去回家了。
可自此之后,女人便變了個樣。
她時常一個人自言自語,像是在跟人親密的談笑似的。
有時夜里不睡,對著鏡子照了半天,也像是在說著什么。
丈夫開始感到害怕,問她在和誰說話,她卻道這是女兒家的秘密,不能和他說。
時間一久,她甚至夜里開始外出,一去就是半宿,將近天亮才回來。
回來時嘴角帶著血紅,有種古怪的腥甜味兒,問她就說吃了桑椹果。
幾月后,她懷了身孕。
這好消息出來之后,妻子一下正常了。
自此不再自言自語,也不再半夜出門去桑園了。
白天勞作,晚上睡覺,仿佛之前發生的一切只是眾人錯覺似的。
丈夫放下了心,開始歡喜的照顧起妻子,期待她生產之后為家里添一個新丁人口。
十月懷胎,瓜熟蒂落,妻子順利生了個女兒,丈夫喜不自勝,令家仆發放賞錢。
等到他將賞錢發放完,歡天喜地回屋的時候,卻發現半晌功夫,床上哪里還有他的妻子?
一具面容干枯的黑尸躺在床上,懷中抱著一個襁褓。
襁褓之內有東西在動,只見一條約如海碗般粗的巨大蠶蟲被包裹在襁褓之內,抱于干尸之中,拼命的拱動!
這個故事之中沒有鬼怪出沒,可卻遠比一般的山妖鬼怪更加驚悚。
事隔多年之后,老頭兒想起當日祖母跟自己講的這個故事,依舊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哪怕他已經身死,可是這種恐懼感深植于他內心深處,并沒有因為他的死亡而消除。
反倒死后化鬼,可以見識到更多陰煞之氣的存在,再細想這個故事的時候,才更加令他感到驚恐。
吳嬸嚇得滿身肥肉都在抖:
“那肥碩的蠶蟲,就是女人生下的孩子么?還是,這蟲子將孩子……”
“不清楚了。”
老頭兒搖了搖頭,“你祖母當年說過一回,便像是十分害怕,再也不說了。”
有可能剛出生的孩子被吃了,也有可能是桑園有古怪,女人第一次失蹤的時候,怕就已經中招了。
后面的一些古怪,也說明她不大正常。
若非今日老道士與宋青小提起這九幽鬼王來歷,老頭兒可能只當這個恐怖故事是一則傳說,將其埋藏在心底深處,壓根兒沒想過這故事里發生的事,與沈莊是有關聯的。
“這故事與沈莊的來歷,有什么關系?”
吳嬸聽完這個故事,總覺得渾身不舒服。
但事關自己全家性命,她強忍恐懼,轉頭問道士:
“莫非這九幽鬼王,是那被蠶妖吸食了生命的女嬰?”
“我不清楚了。”老頭兒先回答她的話:
“沈莊的城主府內,藏有大量典藏,里面有沈莊一些史料、族譜,據說記載的東西可以追溯至幾百年前,興許在那里可以找到線索……”
雖說沈家的人不知道這九幽鬼王身份,但沈老爺提供了這樣一個消息,對宋青小來說也算有用。
她點了點頭,老道士見吳嬸問話,正欲開口間——
那老頭兒像是感應到了什么一般,面色一變。
正在此時,一道高亢的女人尖聲慘叫響起,像是份外痛苦。
同時一道長長的龍吟響徹沈莊,金芒大作之間,‘轟轟’雷電在沈莊上方穿梭。
“呵呵……”
沈家的大廳之內,原先那些已經死去的神色各異的沈家人表情齊齊變了。
一瞬間,廳里的每一個男女老少的臉都變得木然而僵硬。
‘嗤!’
明亮的火光緩緩異變,化為暗紅。
雪白的燭體之內像是有血液透出,隨著融化的蠟液往下涌,頃刻之間將蠟燭澆成了暗紅的血色。
光芒變得鮮紅一片,將大廳染為血色的世界。
沈進峰的那張恐怖的臉變幻,黑氣之內隱約顯示出他曾經的面容。
只是那張稚嫩的小臉上,此時露出一種邪惡到極致的神情。
一道嬌笑從他口中發出,那是屬于一個女子的。
眾人大驚,正欲說話的老道士渾身緊繃,下意識的想拉宋青小的手,挺身而出,將一雙徒弟拉到自己的身后。
“緊張什么?”
沈進峰的嘴中,吐出女子嬌滴滴的話語。
她的聲音像是變幻不定,找不到具體的位置處。
隨著她話音一落,沈進峰的身體軟軟的倒了下去,同時大廳的左側,一個男人僵硬的表情變了:
“你們不是在找我么?”
她發出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響,輕言細語的道:
“我不是來了?”
那聲音飄忽不定,所到之處每一個死去的沈家人,都成為了她的寄宿體,讓她在這些死尸之中穿梭自由。
血光越來越盛,大廳正中的老頭兒、老太太以及財叔等人的表情都變了。
“我無處不在,想要找我,又何必如此大費周折?”
老頭兒的口中,發出一聲女子如嗔似怨的語氣,與他的模樣、臉色相比,更添詭異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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