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第238章相煎何急
皇帝松了一下握緊的手,退后一步細看伏在地上的蕭硯,眼神又飄向谷賢妃和蕭彌,最終還是回到了蕭硯身上。細心的人可以發現,此時此刻他眼中的怒火居然摻入了一絲慈悲。
皇帝長嘆一氣,搖了搖頭:“老八,朕……”他沒有說下去,卻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走上前,彎腰伸手,寬厚的手掌第一次落在蕭硯的頭上。
瞬時一種難以名狀的復雜情緒在蕭硯心頭激蕩,他知道他得到了什么,正是南懷珂當初告訴過他的東西皇帝的憐憫。
他的目光在一瞬間亮了一下,很快又恢復暗淡。太晚了,這份慈愛和憐憫來的太晚,他已經不會再為之感激動容。
皇帝輕輕摩挲了一下蕭硯的腦袋,隨后看向蕭彌和谷賢妃,眼神越來越冷:“老八,你以為他們真的是你的好哥哥和好庶母?”他將供詞遞給蕭硯:“你自己看看。”
謀害陳婕妤的龍胎、逼死被臨幸的宮女、不敬皇后、和宮外互通消息……樁樁件件都是宮內大罪,蕭硯看到最后,上面所述是谷賢妃十幾年前毒害徐美人的雙生子,以及以巫蠱之術陷害徐美人。
全然不需要演戲,他眼中已盛滿淚水。
皇帝拍了拍他,轉而怒對那對母子:“老七和老八何曾擋過你們的路,你們居然這樣急不可耐要除去他們,一次下毒不夠,還要再做第二次。你們良心可安?若是朕當日一起發落了老八,今日就沒有人再為你們求情了。
毒害朕的兒子、陷害朕的妃子,這就是朕的愛妃、朕的兒子,你們母子兩二十多年來蒙蔽朕的眼睛,真是令人惡心。枉費老八這樣信任你們,你們對他的所作所為簡直豬狗不如,朕定不會輕饒!!”
“皇上!”谷賢妃嚇到花容失色:“臣妾是無辜的,臣妾是無辜的呀!”做過的都不能承認,否則就是死,谷賢妃非常明白這一點。
蕭彌砰砰磕頭大呼冤枉,說這供紙上的事情自己全然都不知情。
“不要說不知情,如果沒有你在宮外協助,你們送到徐美人宮中的那個太監,他一家子怎么會死于非命?!”
“父、父皇,兒臣……兒臣真的不知,求父皇開恩,兒臣什么都沒有做過。”
皇帝冷眼看他們磕頭求饒,眼中的寒意越來越深。秦王、岐國公等人都沒有沒有開口,枉皇帝自詡英明,徐美人之死卻真真是被人愚弄了。
不為蕭硯,不為刺客,單為他自己的威嚴他也不會放過谷賢妃。何況自從前年谷老大人去世,谷家至今未能有擔起族中大任的人選,谷家在朝中的影響力隨著谷老大人的死已大不如前。
關于這一點,在場所有人都起了猜疑,谷賢妃的依靠不再強大,也許行刺的事情真是三皇子做的也未可知?
谷賢妃原本精致的妝容已經哭花,殷紅的胭脂被淚水黏得一塊一塊掛在臉上,看起來又可笑又可悲。她悲切大喊:“皇上,臣妾和皇兒真的是無辜的!”
蕭硯跪在前面,手中拿著供詞默不作聲。
皇帝冷聲道:“谷賢妃褫奪賢妃品位,和三皇子蕭彌一起廢為庶人,拖下去關起來!刺客,斬立決!”
“皇上不要,皇上,臣妾冤枉!”
“父皇,和兒臣無關,母妃做的事和兒臣無關!刺客的事和兒臣沒有關系啊!”
羽林大將軍立刻遞了眼色,帳中左右侍衛立刻上前拖著二人出去。谷賢妃奮力掙扎,雙手十指在泥地上摳劃出十條深痕,水蔥般的直接齊根斷去,斑駁的血跡流了一路。她和蕭彌就這樣一路掙扎著被人拖了下去。
帳中一片死寂,在場的人一同見證了不可一世的賢妃娘娘淪為階下囚,連曾經尊貴榮耀的三皇子也曾了庶人。這只是嚴懲的第一步,究竟他們下場如何還看皇帝的心意。
皇帝負手立在帳中,冰冷刺骨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連自己的兒子都如此不堪,這些臣子究竟誰忠誰奸,分辨此道真是傷神勞力。
九五之尊的皇座不是一般的凄涼寂寞,如斷雁孤鴻獨自煢煢,如果仙兒還在就好了……
皇帝看了蕭硯一眼,目光變得平和許多,他已從暴怒中恢復,仍舊是那個氣定神閑的無上君王。
“你先起來。”蕭硯默默起身,皇帝看著自己這個兒子心中多少有些慚愧。這一瞬間他內心的舐犢之情遠勝以往,他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岐國公問:“你那個女兒怎么樣了,朕聽說她摔折了腿?”
岐國公擺出一副受寵若驚樣子答:“多謝皇上關心。”隨后又憂愁道:“王太醫說珂兒摔傷了腿,如今只能以桃木夾板暫且固定,究竟將來恢復如何眼下還不好說。皇上請放心,這并不會影響她和親渤海的事情。”
皇帝沉吟片刻嘆了口氣說:“罷了,朕和你也是從小的交情,如今你女兒受了驚嚇又折了腿,朕如何忍心再要她替大齊遠嫁他國……都退下罷。”
眾人陸續走出,皇帝看著地上被谷賢妃指甲摳出的印記,背著手立在從門縫中透射進來的余暉中默然不語。
方敦陪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問:“皇上,后天就是萬壽節,金龍大宴還辦不辦?”
皇帝冷哼一聲:“辦,照原定的計劃好好給朕辦,渤海使臣團還在這里,朕可不想讓人看笑話。所有人都必須到場,不管病的瘸的,誰要是不到,就以欺君之罪論處。”
“是。”
皇帝慢慢走到門口,看著遠處夕陽暮色說:“朕對老八是有虧欠的。”
方敦訕笑:“十根手指還有長短何況人心,皇上是天子著眼天下,對兒女的事上難免關照不周。”
皇帝淺蹙雙眉想了半天突然問:“老八今年多大了?”
方敦一愣,他哪里記得住八皇子的年紀,這位皇子歷來不受寵愛,每年他和徐美人生日,皇帝從來沒有過去陪過一陪。皇帝不重視,底下的人當然也不會重視,他根本沒有記過這件事情。
當下他只好估摸著答:“左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年紀吧。”
“嗯,那也不小了,過兩年也該封王了。”
“是啊。”
“本是同根生,朕這些兒子……朕不想重蹈先帝的覆轍。”
方敦在心里嘆口氣,這大概就是皇家的宿命,先帝制止不了的難道眼前的皇上就能做到嗎?皇上當年不也是身處其中斗得難分難舍,如今大約真是年紀大了,見不得這些骨肉相殘的事情。
他們都老了,可是這些皇子們卻還年輕,征服欲和對權力的渴望正在他們胸口熊熊燃燒,不是想滅就能滅得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