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內,萊蕪飛身而出,死死地拖住了德山老頭:
“師兄,冷靜,冷靜!”
“冷靜個屁啊,這些孫子!”
德山老頭破口大罵,很顯然這口氣絕對咽不下去。
要是這些人不這么咄咄逼人,德山老頭或許還沒這么暴躁,但是被人如此欺上門,那和打臉有什么區別?
特么被人打臉了,不打回去,那是要斷子絕孫的好吧?!
萊蕪很是頭疼,師兄這脾氣,真是從來不嫌事兒大。
他好言勸道:
“師兄,其實那些人說的話,咱們也該好好想想,畢竟襄襄……”
這話剛說了半截兒,德山老頭就眼睛一瞪,一腳將他踹開了:
“怎么,你也想要讓我把襄襄交出去?不可能!除非我死了!”
“師兄我不是這個意思!”萊蕪連忙解釋:“您說過,連門下弟子都護不住,算什么蓬萊,這話我一直記著呢!”
“那你有話快說,那些人馬上就要跑了!”
德山老頭瞪著眼睛吼道。
萊蕪無奈道:
“師兄,今日來的這些人你也看見了,就如你所說,都是些烏合之眾,東海十大仙門的人一個沒有,所以才能這么被咱們打退——很明顯,他們只是被人慫恿過來試探的,那師兄想過沒有,萬一以后,東海十大仙門的人都出手之時,我們該怎么辦?”
“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我還怕他們不成!”
德山老頭態度依舊強橫。
但他的身形到底是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暴躁歸暴躁,做了這么多年的掌門,德山老頭的腦子還是很清醒的。
萊蕪說的話沒錯,今日這些人,看起來咄咄逼人,其實不堪一擊,東海那些真正的大佬都還沒出面。
一旦那些人出面,就不是幾只鎮魂獸再加上他一個糟老頭子就能嚇退的了。
一個不好,蓬萊就要重蹈之前扶桑的覆轍。
這件事,必須從根源上解決。
德山老頭看著遠處海面上漸漸遠去的人群,最終忍著怒氣揮揮手:
“回山!”
蓬萊閣大殿之內,因為今日之事,原本要閉關的蕪青也沒能如愿去閉關。
今日這場圍攻的緣故她已經知道了,那些人懷疑前兩次東海海水暴漲,淹沒島嶼無數的事情與衛襄有關,懷疑衛襄是禍害東海的妖女。
雖然從明面兒上來說,這種說法簡直荒謬得可笑,但從事實上來說,那些人還是真相了。
所以今日她留在主峰鎮守,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直到看見兩位師兄和弟子們平安歸來,才稍稍放下心來。
“師兄,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興風作浪?”
蕪青待到大殿中的結界張開,就直接問道。
“暫時還不知道。”
德山搖搖頭,又點點頭:
“不過,肯定是有人盯上了襄襄,才如此生事,目的就是要我們把襄襄交出去。”
“那,衛襄的事情,是不是已經有人知道了?如果是這樣,倒是有些難辦了。”
蕪青眉頭微蹙,頓感事情棘手,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她入仙門百年,也不算見識少的人,但她也從來沒敢想過,蓬萊門下最為頑劣的小弟子,居然會成為語凝海的海之領主!
最重要的,還是一個什么都不會,連御劍都不會的海之領主!
身份太高,但是實力太差,一個不留神,就會被人給利用了。
這也是如今他們師兄妹三人瞞得死死的,不敢讓任何人知道的原因。
可是,這件事情也不可能永遠都沒有人知道。
蕪青心中念頭剛剛轉過,就聽坐在一旁的德山老頭開口道:
“從今日的事情來看,很顯然是有人看到了什么并且已經猜到了什么,所以才會生出這些事來。”
“那……以后,衛襄就要一直留在語凝海了嗎?不然咱們再護著,也不可能萬無一失。”蕪青斟酌著說道。
旁邊頓時傳來萊蕪的一聲輕笑:
“蕪青師妹覺得,以衛襄的那個性子,會乖乖地留在語凝海嗎?”
蕪青回過頭,一眼看見笑意盈盈的萊蕪,有些愣住了。
他們這一輩僅存的師兄妹三人中,性子最暴躁的是德山師兄,最嚴肅的卻是萊蕪師兄。
萊蕪師兄外表端方儒雅,性情也沉著穩重,具體表現就是很少笑。
面無表情和皺眉不語才是他的常態。
可此時這么笑意盈盈地看過來,很顯然就是在對著她笑,尤其還是在這個山門剛剛被人圍攻過的時候。
這,總感覺哪里怪怪的……
見眼前的女子不說話,只一雙妙目疑惑地盯著他,萊蕪也很快意識到,自己方才的笑聲,可能是欠妥,連忙收斂了神色,沉聲問道:
“怎么,師妹覺得我說得不對?”
萊蕪眼底的笑意沒了,聲音也沒那么柔和了,蕪青也才反應過來,她連忙轉過頭去,連連點頭:
“萊蕪師兄說得對,以衛襄的性子,在蓬萊尚且不聽話,要是直接送去無人能管的語凝海,怕是更為不妥。這件事,還是讓掌門師兄定奪吧!”
德山老頭的眼神卻是結結實實在自己的師弟師妹之間轉了一圈,才慢慢地說道:
“師弟的顧慮是對的,襄襄不是一個能被我們一句話就捆住的人,但也正如師妹所說,我們再怎么護著她,也是不行的。護好自己門下弟子,這原本是我們蓬萊該做的,但如襄襄這樣,我只怕我們即使與天下人為敵,也難以護她周全——說來說去,還是要她自己爭氣才行。”
“以師兄之見,是要把她帶回來,丟進后山去閉關修煉嗎?”萊蕪問道。
“她如今不是凡塵弟子了,而是海之領主,所以,閉關修煉一途,對她來說并不見得合適,還不如……”
德山眼中閃過一絲不舍,但閉眼一刻,終究還是下了決心:
“將她交給尉遲嘉,讓尉遲嘉帶著她離開東海,周游四方,等有朝一日,能強大到不為任何人掣肘了,再回來吧。”
“師兄!”
蕪青驚呼出聲,瞬間紅了眼眶:
“您舍得讓衛襄離開東海,去四處顛沛流離嗎?”
雖然一直痛恨衛襄不爭氣,但也是整日里折折騰騰被他們所有人放在心上的小弟子啊,再怎么頑劣任性不成器,也不能這么輕易就被,被放逐了啊!
況且,自從衛襄入門,掌門師兄就再也不似從前那般郁郁寡歡沒有凡塵氣息了,大多數時候,雖然對衛襄咬牙切齒,但卻更像一個愛護子女的慈父,如果衛襄走了,掌門師兄豈不是又要回到從前的樣子了?
萊蕪并沒有蕪青這般女子天生的善感心軟,他顧慮的更多是現實問題:
“師兄,如果真的這么做了,那在別人的眼里,甚至在衛襄的心里,會不會覺得,我們蓬萊終究還是怕麻煩,要拋棄門下的弟子?還請師兄三思。”
之前還在山門前英勇退敵的德山老頭,此時卻是垂下頭,兩只手捂住了臉,不想讓師弟師妹看到自己滿臉的頹然。
年輕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縱橫東海,天下無敵。
后來做了掌門,他依舊認為自己能獨撐門派,無所畏懼。
可方才,他是真的怕,怕那些人真的找到了衛襄,然后把自己呵護了三年的小徒弟置于死地。
所以,即使襄襄會怨他恨他,只要她能打開命運給她的大禮,能真正地強大起來,他的不舍,和襄襄可能會有的怨恨,都算什么呢?
良久,德山老頭才重新抬起頭來,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語氣卻鄭重起來:
“凡塵的父母,還知道父母之愛子,當為之計長遠,我們身為蓬萊尊長,更應該好好想一想,到底怎么樣,才是真正地對弟子好。”
“衛襄入門三年,之前念及她年歲尚小,并未苛責,溺愛縱容過甚,以至于如今頑劣不堪,一事無成。其他弟子,雖然也有秀而出眾者,但在人才濟濟的東海來說,已經泯然于眾了。我說過,東海的大爭之世即將來臨,我們蓬萊弟子,不進則退,今日之事,已經初現衰退端倪。若再如此放縱下去,蓬萊衰落,即在眼前。”
“是以,即日起,你們二人,每日嚴加督促弟子修煉,每旬一考核,查缺補漏,務必讓所有弟子,潛心修煉,不得懈怠。”
德山已經很久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了,萊蕪和蕪青也不敢再說什么,起身齊齊應道:
“謹遵掌門諭令!”
語凝海。
已經在海底沉埋了千萬年的白玉鼎中,一赤一紫的光芒在鼎中微微閃爍,明明滅滅。
衛襄睜開眼睛的時候,頭頂和四周就是這樣一幅夢幻十足的場景。
天和地似乎不存在了,世界一片混沌,唯一清晰的,這有如同星光一般的光亮,像是夏日夜晚草叢間飛舞的螢火蟲,又像是長安城里,元宵之夜在天空中綻開的煙火。
衛襄微微瞇著雙眼,在這片混沌中翻了個身。
她從來都沒有過此刻這樣舒服的感覺,就好像是魚兒回歸了水,鳥兒飛入郁郁蔥蔥的叢林。
然而,手心卻有微涼的感覺傳來。
她睜大雙眼看去,自己的手,正與人糾纏在一處。
“尉遲嘉?我怎么會在這里?”
原本還混混沌沌的腦子瞬間清醒,是了,這個天地間,要說什么地方是這個樣子,只能是白玉鼎中了。
不過,她不是在蓬萊嗎?怎么會在這里?
衛襄趴在白云團中好一會兒,腦子里的亂麻才慢慢地一根一根抽開——
蓬萊山門被人圍攻,師父讓大師姐把她送到語凝海,然后,她就被大師姐給打暈了——
是這樣沒錯吧?
那現在,蓬萊怎么樣了?會不會像前世那樣被人滅門?
這個念頭掠過,無限的恐慌害怕在衛襄心頭蔓延開來,她立刻起身。
但她與尉遲嘉交纏在一處的手卻怎么都掙脫不開——
“別走……”
尚未醒來的尉遲嘉死死地拉著她的手,于沉夢中喃喃。
“你先放開,我真的有急事!”
衛襄一邊說一邊去掰開尉遲嘉的手指。
但奇怪的是,那看起來白皙修長的手指,此時卻像是鋼筋鐵骨一般,任憑她用再大的力氣,也無法掰開。
“尉遲嘉!”
衛襄坐在云團間,簡直要氣哭了。
身后的云團很快分開,心有所感,連忙進入白玉鼎的輪回鏡靈望著眼前這一幕,眸光閃了閃,很快躬身,恭敬道:
“赤靈丹不必著急,我已經打聽過了,圍攻蓬萊山門的人三日之前已經散去,蓬萊上下,安然無恙。”
“你幫我打聽了?”
衛襄驚訝地回頭。
輪回鏡靈點頭:
“我知道是赤靈丹憂心此事,自然是去打聽過了。”
眼前的白衣中年男子,姿態恭敬,神情無奈,看起來并不像說謊。
而想起之前自己和他之間的爭執,衛襄心里微微的有些愧疚。
“那,謝謝你了……”
別扭了一刻,衛襄出聲道謝。
雖然不喜歡輪回鏡靈往自己身上壓那些大道理和責任,但憑心而論,輪回鏡靈待她是真的很好。
“不客氣,能為赤靈丹分憂,也是我的榮幸。”
輪回鏡靈恭敬道,然后看向了兩人仍舊緊緊糾纏在一處的雙手,長嘆一聲:
“其實以紫靈丹的實力,原本是不至于傷重至此的,但他當日也是太過于憂心你,所以才會一意孤行,差點兒魂飛魄散……”
說著,又慢慢的換了一副善解人意的語氣:
“若是赤靈丹能留在他身邊,他會恢復得更快一些,當然,要是赤靈丹實在擔心蓬萊,我也可以想辦法讓你離開。”
中年男子低沉的聲音消散在混沌中,衛襄坐在尉遲嘉身邊,久久未動。
差點兒魂飛魄散……衛襄眼前,忽然就浮現出自己從冰蓮海回來那一日,紫得讓人心驚肉跳的海水。
值得嗎?這樣真的值得嗎?
她的心里就像是一片平靜的湖水,忽然之間,天上落了雨,一滴小雨滴掉入湖中,濺起一汪微微的漣漪。
然后這汪漣漪就不斷的往外擴散,無邊無際地鋪展開來。
而輪回鏡靈悄悄地覷了一眼,見她再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連忙垂眸,屏息凝氣地隱入了白云團之間,悄然離去。
一刻鐘之后,輪回鏡靈覺得自己仿佛熬過了漫長的時光,心中一松,在白玉鼎之外坐了下來,盈滿身心的疲憊終于得以釋放。
紫靈丹說的是真的。
只要挑起她心底的一點點情緒,就能放大到百倍。
很好,真是太好了。
輪回鏡靈英俊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笑容——
原來一點點的猶豫和眷戀,放大百倍,依舊能讓她留下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