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只好重新叫了她進來,很快給出了答復。
“那紅狐貍雖說稀罕,可朕的御獸園里并不缺這一只奇珍,朕沒得為了一只狐貍惹你這難纏的小姨子不痛快,所以,你一并去御獸園帶走就是。至于這賜婚圣旨嘛……”
皇帝搖搖頭,拒絕打自己的臉:
“襄襄,雖說你如今對尉遲嘉不是很滿意,但朕是天子,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如何能夠出爾反爾?不如這樣,這圣旨,就先放放,你們什么時候想成親了,再成親,若是不想成親,那就以后再說。”
衛襄雖然沒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結果,但是皇帝能做出這么大的讓步,她就已經很滿意了。
畢竟這圣旨才下了沒幾日,真要皇帝收回去,那也不太可能。
“臣女叩謝皇恩。”
衛襄心滿意足,誠心誠意地給皇帝再次行了個大禮。
衛襄終于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皇帝呆呆地坐在原地好半晌,才再度起身,將皇后擁在了懷里。
“阿錦,這些日子,委屈你了。”
皇帝很是感慨。
若說從前他對長生藥之事的十分地狂熱渴望,那么如今僥幸逃得一命,他也算是領教了神鬼之事的詭異。
自己如何被陰鬼上了身,這件事情他不能對任何人說,但他已然明白,長生藥之事,的確是不能再碰了,不然就不是求長生,而是折福壽了。
衛錦與皇帝多年夫妻,此時皇帝這短短的一句話,她就明白了皇帝心中所想,心內又是欣慰,又是辛酸,忍不住伏在皇帝懷里哭了起來。
皇帝忽然之間變了一個人,最害怕的就是她。
好在這一切,終于是過去了。
衛襄拿著皇帝手令先奔去了天牢拯救賀微。
天牢那邊的守衛們雖然從沒和這位衛二小姐打過交道,但對衛二小姐的“威名赫赫”也是有所耳聞。
所以驗證過皇帝手令是真的之后,也沒怎么為難,就讓她帶走了人。
衛襄也不小氣,很懂規矩地給那些守衛們扔了一包銀子過去:
“辛苦各位了!”
“不敢不敢!兩位慢走,慢走!”
守衛們沒想到這小祖宗還這么有心,眼睛都笑得瞇成了一條縫兒。
所以賀微跟著衛襄穿過長長的夾道往外走的時候,忍不住有種不真實感——
他怎么覺得自己不像是進了趟天牢,而是像住了一夜客棧!
衛襄見他發愣,直接一巴掌拍在了他腦袋上,兇相畢露:
“賀微啊賀微,你是不是蠢?我就沒見過比你還蠢的人!我都已經去皇宮了,你還跟著去干什么?皇上還好好的,你姐姐能出什么事兒?你也得看看你姐姐夠不夠那種一出事兒就會被牽連的資格!”
“哦。”
賀微被衛襄罵得垂下了頭,一句嘴都不敢還。
過了好一會兒,等衛襄罵完了,他才唯唯諾諾地道:
“我就是聽說,奴婢們的命在宮里就跟螻蟻差不多,我不是怕我姐姐被牽連,我是怕我姐姐不小心被哪個大人一腳就給踩死了……然后,看也不會有人看她一眼……”
“這……”衛襄忽然就罵不出口了。
自小出入宮廷,那些地位卑賤的人,到底是不是螻蟻,她心里不是不清楚。
對于賀微而言,就算沒有這件事,他也是日夜都在為他的姐姐提心吊膽吧?
衛襄語氣瞬間緩和了很多:
“可你再擔心,你也不能胡來,要是今日我再晚一會兒,或者昨夜那些御林軍手快那么一點兒,你先走就已經死了!而且你的姐姐也鐵定被你牽連得丟了命,你可真是無知者無畏……”
少女絮絮叨叨的在前面走著,雪后初晴的天氣里,陽光掠過兩邊的高墻,前方的路雖然依舊狹窄,卻已經越來越明亮。
賀微默然跟在她的身后,一言不發,亦步亦趨。
等到衛襄的嘮叨終于告一段落,回過頭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少年的眼神如同驚鴻一般從她的背后飛快地掠過。
衛襄沒來由地有些不自在。
這家伙從頭到尾不說話,是不是顯得自己有些欺負人了?
她站住腳,轉過身,兩手叉腰:
“嘿,我說了這么多,你倒是給句話呀,以后還敢不敢這樣膽大妄為了?”
“不敢了。”
賀微頭垂得更低了,衛襄只聽見他低低的嗓音:
“我會永遠記住,您是我的恩人,貴人。”
“那當然,我當然是你的恩人和貴人,要是沒有我,你早就死啦!”
衛襄一點兒不謙虛地接受了賀微的感激,腳步輕快地繼續朝前走,興高采烈而得意洋洋。
成為賀微的恩人和貴人,嗯,妙哉妙哉。
衛襄直接把賀微送回了四皇觀,先堵住那群道士的嘴,免得他們再去衛國公府鬧事。
離開的時候,賀微忽然上前抓住了衛襄的袖子。
衛襄詫異地回頭,下意識地甩開了賀微的手:
“怎么啦?”
“你,你還會不會來看我?”
這話問出來,賀微面色通紅,神情拘謹,仿佛問出這話來,已經用光了他全部的勇氣。
衛襄一時沒說話,神情有些恍惚的看著賀微。
周圍的道士們倒是圍上來,暗暗拍了賀微兩下:
“你這小子吃飽了撐的吧?還讓這祖宗來干嘛?砸咱們道觀嗎?!”
原本沒說話的衛襄看到這個就來氣了,直接過去推開了那幾個道士:
“你們干什么?當著我的面就這么欺負他?你們給我等著啊,以后我天天來看他,你們誰再欺負他,我叫你們觀主趕你們出去!”
幾個道士頓時不說話了,紛紛后退。
心里卻是對賀微又羨又妒。
他們原本還以為這小子惹惱了衛國公府的人呢,沒想到卻被衛國公府這位祖宗給看上了。
沒錯,他們覺得衛襄肯定是看上了賀微。
反正長安城人人都知道,這小祖宗就是看上了誰,就玩命的對誰好。
不過皇上已經為這小祖宗和柱國公世子賜了婚,新歡舊愛的,就看賀微還能得意幾天!
衛襄才不管那些道士想什么,她又安慰了賀微幾句“放心,我會常常來看你的”,諸如此類撐腰的話,才轉身走了。
直到走出了四皇觀,衛襄眼底那種恍惚才又露了出來,伴隨著一絲無可奈何。
不得不說,方才賀微抓住她衣袖的那一瞬間,她仿佛透過眼前可憐兮兮的小道士,看到了久遠以前的落塵。
那時她已經常常跟著師父去須彌山了,和落塵玩的十分要好。
每一次她走的時候,落塵就可憐兮兮地問她,還會不會去看他。
殘陽如血,偌大的須彌山,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小和尚跟著師父,看上去孤獨又可憐。
她便每一次都答應,時時將他放在心上惦記著。
直到她在語凝海看見落塵的夢境。
直到今天,她也還是覺得,真一大師對她那般咬牙切齒,不是沒有道理的。
而對于自己剛剛對賀微說的那些話,衛襄此時覺得微微有些后悔。
可說出口的話,總歸是不能輕易收回來的,大不了以后常常來四皇觀晃一晃,保證賀微不再受人欺負,安然成長就行了。
等到他成長為一個強者之后,大概也就不需要自己常常來為他撐腰了。
一陣糾結過后,衛襄如此安慰自己。
然后就沒心沒肺的繼續朝著御獸園奔去,還有狐貍精等著她去拯救呢。
剛跑了沒兩步,身旁就籠罩過來一條修長的身影。
“既然對那小道士如此放心不下,為何不干脆將他帶走?”
衛襄轉過頭,出現在她面前的,正是神色淡淡的尉遲嘉。
但衛襄卻莫名在這神色淡淡之下,瞥見了一絲咬牙切齒。
她笑了笑,立刻轉身:
“這可真是個好主意,我剛才怎么就沒想到呢?我這就去把他帶走,帶回衛國公府!”
“看他的樣子,并不想離開四皇冠,你又何必多事。”
尉遲嘉眼疾手快地拖住她,目視前方,義正言辭地說道。
“哈哈哈哈哈……偽君子!”
衛襄立刻爆發一陣大笑,然后甩下三個字,拔腳跑開。
其實她明明知道尉遲嘉說那些話就是試探,甚至是賭氣,可還是忍不住想要戳破他的偽裝。
跑了一段路的的衛襄很是得意地回頭看,想要看看尉遲嘉有沒有驟然變色。
卻只看見他微微紅了的臉頰,如同出了彩釉的瓷器一般,在冬日晴朗的長空下泛著炫彩奪目的光芒。
這光芒仿佛能攝去人的魂魄一般,衛襄心口一跳,立刻回過頭,逃命一般飛快地跑了。
尉遲嘉這廝,可不是個要人命的大坑嘛,她可萬萬不能再跌進去了!
長街之上,身姿翩然的俊美男子望著前方神采飛揚的少女,粲然一笑,繼續前行。
因為皇帝的旨意早就傳了過來,御獸園這邊的人也就把紅狐貍帶了出來等著衛襄了。
狐貍精被那些全身充滿了老虎豹子等等兇猛野獸氣息的馴獸師抱在懷里,安安靜靜一動也不敢動。
直到看見衛襄,,它才嗷得一聲從馴獸師懷里跳了出來,直直撲進衛襄懷里,嗚嗚嗚地哭出了聲:
“小仙子,我好害怕,嚇死我了……嗚嗚嗚……我差點兒就死了,這輩子都見不著你了……”
衛襄見它這個凄慘的鬼樣子,也不由得有些心疼,抱了它就走,一直走出了御獸園,才嗔道:
“你說說你是有多笨呀,你好歹也是堂堂狐貍精一只,居然被人給逮到了,還關進了御獸園,你就不會找個機會逃跑嗎?”
“一進到皇宮那種地方我就腿軟,我也沒辦法啊……再說我被抓到之后,他們片刻不離地看著我,我哪里敢亂來呀,萬一他們發現了我是妖怪,叫人來滅了我怎么辦……”
狐貍精可憐兮兮地辯解著,打死也不肯承認自己居然那般沒出息,一聞到老虎的氣味,就還是本能的腿軟。
好在衛襄知道它這番也吃了點苦頭,沒再追究這件事情,抬手拍了拍它的腦袋:
“知道怕就好,你也不想想你一個妖怪,在人間亂竄也就罷了,還跑到皇宮去闖禍,你咋不上天呢?以后也不要隨便跟別人跑,老實給我待著!”
對狐貍精完全不敢有半點異議,點頭如搗蒜,連聲答應。
不過答應完了,又小心翼翼的去看衛襄的臉色:
“小仙子,你能想起來救我,我很感激,但是那個,那個賀微,好像也被人抓走了……”
“他就不勞煩你操心了,若是等你想起來,他早就死人一個了。”
衛襄這樣一說,狐貍精就明白了,賀微肯定也是被小仙子給救了,它頓時放了心,趴在衛襄懷里,驚懼盡去,晃晃悠悠中,不多時就睡著了。
衛襄也就這么一路抱著它回了衛國公府。
至于一路上如影隨形,陰魂不散,卻又全程裝啞巴的尉遲嘉,衛襄選擇徹底無視。
尉遲嘉這家伙頗有點兒邪性,她真的不敢多看!
好在尉遲嘉似乎頗有自知之明,也沒有再上前來糾纏,在衛國公府門外悄然站立了一會兒之后,沉默地轉頭走開。
對此,衛襄更是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過了兩日,柱國公世子承襲柱國公之位的帖子被人親自送到她的面前,她才猛然想起來還有這一茬。
但她還是一口回絕了來人希望她去觀禮的意愿。
這種觀禮她見得多了,挺沒意思的。
而她現在煩惱的是另一件事情——
那日她夸下大話,要為賀微撐腰,偏偏今日刑部的人又去四皇觀帶走了賀微——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家伙現在身上還背著流徙三千里的刑罰呢!
如果真流徙三千里,那就很可能連賀微的骨頭渣子都回不來。
但要是再去皇帝面前說情,衛襄自己都覺得太欺負人了,人家皇帝也是有尊嚴的呀。
皇帝又不是什么白蓮圣母,沒道理對一個闖宮的人一再容忍。
值此為難之際,尉遲嘉再一次親自登上衛國公府的門。
“是不是還在為那個賀微發愁?”尉遲嘉直接說明來意,“我可以幫你解決這件事情。”
“你怎么解決?”
衛襄詫異的很,難不成尉遲嘉也準備去打皇上的臉嗎?
尉遲嘉笑笑:
“我怎樣解決,你無需擔心,你只要答應我一件事情就好。”
衛襄頓時露出果然如此的不屑表情:
“說吧,你又有什么交換條件?”
“我只是希望,在我繼任國公之位的時候,你能前去觀禮。”
尉遲嘉在衛襄驚訝的眼神中,慢慢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