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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蕓伸手進瓷罐,摸出一枚白色的棋子,卻不先下,示意顏貺先下,一面對他解釋道:“東郭o名才智超絕,算定李妹妹在寧波府有謀劃,所以留在寧波府,讓將軍獨自領兵來景泰府,這安排沒錯,然他漏了一個人。”
顏貺伸手進瓷罐,摸出一枚黑子,隨手放在棋盤中央,兩眼盯著鄢蕓,肯定道:“漏了姑娘。”
鄢蕓道:“正是小女子。”
說著,將手中黑子落下。
顏貺又跟進一子。
兩人口談和手談,同時進行。
顏貺黯然道:“是我無能。”
鄢蕓忙道:“這不怪將軍。小女子也是僥幸才勝了這一局。東郭公子漏算了小女子,沒想到將軍會輸,也就沒想到將軍輸了所帶來的后果。”
顏貺忙問:“什么后果?”
鄢蕓道:“孟凡是將軍的心腹,留在寧波府,在東郭o名的協助下,倒也能應對李妹妹。但裘光這個人,將軍在時,自能鎮住他;若將軍不在了……”
她停住不說,注視著顏貺。
顏貺心一沉,依然問:“會怎樣?”
鄢蕓道:“當日,王相和梁大人推薦顏兄任靖海大將軍一職時,朝中許多人反對;事成后,靖海水軍更是有許多將官不服。——陳飛就是其中之一。這裘光表面恭順,其實心中很有野心。今將軍落難,他絕不會率軍來救將軍,定會以沒接到軍令為借口,按兵不動。”
顏貺感覺一股怒氣從心底竄上來,并向四肢百骸擴散,怒氣太盛,沒有激得他雄起,反令他渾身虛軟無力。
就聽鄢蕓繼續道:“……他認為我們一定會殺了將軍。等將軍一死,他便會率軍返回寧波府,集聚靖海水軍為將軍報仇。這不免要涉及兵權問題。
“他必要跟孟凡爭權。
“若他是個聰明的,設計先除了東郭o名還好,還有幾分獲勝機會;若他是個笨的,妄圖說服東郭o名替他效力,只怕死無葬身之地。然東郭o名再有能力,這一場內亂,只怕也會令他手忙腳亂,弄不好靖海水軍元氣大傷。”
顏貺手捏著一枚棋子,怔怔地看著鄢蕓,心想:內亂還是小事,最怕的是李菡瑤落井下石。那時,靖海水軍必將易主,成為李菡瑤爭霸天下的資本。
李菡瑤會落井下石嗎?
顏貺認為這無需問。
他已經預見了那結局。
年輕的將軍滿眼羞愧和懊悔,明白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他也好,東郭o名也好,都不是李菡瑤的對手。即便東郭o名沒漏算鄢蕓,還會有李蕓、張蕓,結果都一樣。李菡瑤用人不拘常理,在江南,沒有人是她的對手,除非王壑來。所以王壑才不許他與李菡瑤開戰、不得傷害李家人,因為王壑清楚,合他與東郭o名之力也斗不過李菡瑤。王壑要他穩定江南,他手握十萬靖海水軍,只要不妄動,李菡瑤便沒借口朝他下手,江南便能暫時穩定。
他不該不信王壑。
王壑,不是能被美色迷惑的人,縱對李菡瑤有情,也不會拿江山社稷當兒戲。
他太小瞧李菡瑤了。
不,是小瞧女人了!
鄢蕓見年輕將軍神情黯然,仿佛知道他擔心什么,向他展開最真誠的笑容,道:“將軍無需擔心。”
顏貺不解,以目光詢問。
鄢蕓認真道:“李姑娘不會趁機落井下石。靖海水軍不會有事。將軍也不會有事。”
顏貺神情更加迷惑了。
鄢蕓進一步解釋道:“李姑娘請將軍去霞照,確實有事相商。等事了,最遲明天,便會任將軍自便。待將軍回到寧波府,那裘光便翻不出大浪來。”
這是說,李菡瑤會放了他?
顏貺怔怔地看著鄢蕓,滿眼的不信任,懷疑這是美人心計,目的是為了更進一步控制和利用他。
忽然,鄢蕓站起來,整整衣裙,沖顏貺欠身施禮。
顏貺急忙丟了棋子,也站起來,兩手虛扶道:“姑娘為何行如此大禮?貺愧不敢當。”
鄢蕓直起身,正容道:“之前鄢蕓多有得罪,還望將軍見諒。將軍是大丈夫,不忍傷害李家人和李妹妹,才被我搶占了先機,非是將軍能力不如我。”
顏貺知事實并非如此,就沖李宅預先布置的那些埋伏,哪怕他一進門就喊殺,也未必能取勝,鄢蕓這么說,是給他面子,他聽了心里好過不少。
他不肯在氣度上輸給一個女子,也正色道:“姑娘如此說,真羞煞顏貺。顏貺沒有不忍。顏貺既帶兵來此,便是要收服李菡瑤。若順利還好,饒她性命也容易;若不順利,為了天下,貺不介意取她性命!”
鄢蕓聽了這話沒有生氣,反而目露贊賞,笑道:“將軍果然磊落!你我各為其主,這也沒什么。將軍也不必羞愧。將軍之前對小女子還是心存了不忍,小女子看得很清楚,所以才賠罪。將軍當得起我這一禮。”
顏貺心一動,笑了,說道:“姑娘花容月貌,憑是誰見了,也不忍心一照面就辣手摧花。”
鄢蕓歪著頭笑道:“將軍這是贊我呢?”
顏貺道:“姑娘當得起這贊。”
鄢蕓抿嘴笑了。
又示意顏貺坐下說話。
顏貺這才重新坐下。
經此一節,氣氛輕松許多,兩人也彼此信任親近不少,尤其是顏貺,相信了鄢蕓的話,是真要放他;至于李菡瑤的用意是什么,等回去找東郭o名分析。
丫鬟又換了兩盞熱茶來。
鄢蕓示意顏貺“請——”
顏貺喝著茶,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鄢蕓面上,凝視著那清麗脫俗的容顏,管不住地又問:“姑娘乃大家閨秀,為何要跟著李姑娘參與這血腥殺伐的爭斗?”
他真的很想不通。
在他心中,李菡瑤出身商賈,商場如戰場,本就多紛爭,且大靖紡織行業比別的行業不同,常有女少東替家族理事,大家族的女少東都有些手段;其性格又強勢,才智超絕,在遭遇不平時,奮起反抗在情理之中,但即便這樣,起兵造反也夠驚世駭俗的了。鄢蕓卻是不同的。
鄢蕓正喝茶,聽了這話一怔,仿佛沒料到他會問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