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輕撫石碑,陽光下的鹽湖波光粼粼,將他的思緒帶回到那座永生難忘的長安,那座他生于斯長于斯的盛世之都,他在那里遇見了自己的摯愛,可惜她是郡主,而自己出生商賈之家,為了能夠光明正大的迎娶她,他上了戰場,命運多舛,沒有拼得功名,卻被關進苦寒之地,受盡折磨不打緊,每每想到心愛的人在長安城苦苦等候,他的心便撕心裂肺地痛。后來他九死一生,總算逃了出去,可是視同手足的書僮李煥出賣了他,當他不眠不休地趕回長安,卻還是晚了一步。就是那一步之遙,他親眼看見絕望的青玨從高聳的城門上一躍而下,就是那撕心裂肺萬念俱灰的一刻,從此以后,李白便患上了面盲怪疾,他再也無法辨認別人的面貌,就算再熟悉的人他也認不出來。
于是他遵守生前與青玨定下的誓約,不管誰先離開都要在奈何橋邊等三年,等到與對方團聚。
他在青玨冰冷的身體前,抹干眼淚,拔出來自己的佩劍……
如約來到奈何城,這里有各式各樣的建筑,令人眼花繚亂,他從未見過山峰還要高的屋子、皇宮還要富麗堂皇的教堂,這里什么都有……唯獨沒有一座橋。
真的一座橋都沒有,到處都是人,每一張面孔對李白來說都是一個模樣。他每天穿行在奈何鎮的大街小巷,一邊躲避司命捕快的追捕,一邊一刻不停地尋找青玨郡主。雖然他認不出青玨郡主,但是他深信青玨肯定是能認出自己。他整整找了三年,沒有一點音訊。
李白失魂落魄,不再掙扎,司命捕快很快抓住了他,依法將他送到奈何站,每一個靈魂都是在這里乘坐白駒號列車,去往他們心中的“天堂”或者“地獄”。候車大廳里,李白看見一個清瘦的女子,不知不覺就被她的一雙眼睛吸引了,那么清澈動人的雙眸,然而大殿里燈光通明,她卻摸索著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我幫你!”李白上前扶著她的胳膊。
女子像一只受傷的小獸般警覺起來,但是感受到對方的善意后,還是欣然接受了:“謝謝!”
簡短的兩個字,卻如利箭般穿進李白的心間,這個聲音是如此熟悉,正是他刻骨銘心的。
“你要去哪里?”李白壓抑著心中的狂喜。
女子聽到李白的聲音,恍惚了一陣子,暗淡無光的眉目間,一點點恢復了生機:“我哪也不去,我一直在等你!”
兩人緊緊相擁,一個面盲,一個眼盲,竟然在浩瀚的人海中奇跡般相聚了。即使斗轉星移過去一千多年,每每想起當時的情景,李白依舊激動不已,所以至今他仍然相信他們一定再次相逢,相信他們之間的愛情,就像淚珠玨預示的那樣——不論經歷多少磨難,最終一定會在一起。
李白掏出佩在胸口的玉墜,用力握在手里,一用力便潸然淚下:“對不起,青玨……轉眼就快一千三百年了,我還沒有找到你。從前我恨時間過得太慢,現在卻怪它過得太快,我們只剩下最后的三年時間,這三年里我一定會找到你,你一定要等著我。”
李白完全沉浸在回憶之中,棲息在湖面的飛鳥忽然沖上碧空,遠處傳來一陣輕碎的腳步聲。
“誰”李白驚醒過來,連忙擦干淚痕,將玉墜收回原處。
天地間一片寂靜,李白迅速追了過去。遠處的湖面倒映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身影,發現李白追來,倒影里蹣跚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李白加快了腳步,只見湖面的倒影又發生了變化,皺紋密布的臉龐漸漸變得細潤起來,滿頭的銀絲變成烏黑,老婦人變成一個知性迷人的女人,就連她身上的衣衫也隨之變幻。
女人繼續在鹽湖中奔跑著,沒跑幾步面容就會變幻一次。跑著跑著,她突然停了下來,猝不及防間,李白也停了下來,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遙的地方。女人嘴角微微上揚起來,她猛然一轉身,笑盈盈地站在李白面前,赫然是一個清麗秀美的女孩,眼神里飽含著親切、殷切、迫切,融會了愛意、敬意、情意……千絲萬縷的溫柔情愫令她橫波流涕的雙眸成為天空之鏡里最明艷的秀色。
女孩贊美起周圍的景色:“不愧是天空之鏡,真美啊!”
“那你不好好欣賞美景,跑什么?”李白問。
“誰跑了?我只是運動一下……那么,你就是李白咯?別問我怎么認識你,我可是會魔法的!”女孩伶牙俐齒。
李白聞聲微微一笑,抬起手撣去女孩頭上的一片碎葉,連聲音都變得寵溺起來:“沒錯,我就是李白,初次見面還請多多指教……會魔法的大明星——九尾同學!”
九尾滿臉的欣喜:“師父,你竟然能認出九尾了?”
李白無可奈何地回答:“天地之間,除了你這個易容大師,誰還能接連幻化出幾個樣子?師父只是盲又不是瞎。”
九尾乃是李白唯一的徒弟,也是一名司命執事,她擁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因此也有七條命,甚至可以變幻七張面孔。聽到師父如此自嘲,便嫣然一笑:“師父這臉盲癥又稱為面孔遺忘癥,現在的醫學研究發現分兩種,一種是看不清別人的臉,一種是對別人的臉型失去辨認能力。師父放心,現代醫學的發展可謂日新月異,一定很快就能治好。不管怎么樣,九尾現在可是師父唯一能認出來的人啊。”
李白早已失去希望,這么多年各種努力都嘗試過了,卻絲毫沒有起色。尤其是徒弟九尾,為治療自己的臉盲癥更是絞盡腦汁。
“你怎么來這里了?”
九尾點點頭,手里奇跡般地變出一堆嶄新的證件:“是啊,這是師父最新的身份證和護照。”
李白接過證件,詢問道:“這次是去哪里?”
“帝都!”九尾利落地回答道。
“什么帝都?”李白不解地問:“難道是長安?”
九尾像看著老古董一樣看著師父:“師父,你看你凹凸了吧?你知道當下的人多有娛樂精神嗎?他們都給自己生活的城市起了各種外號,魔都是上海,妖都是廣州,帝都當然就是北京啊。”
“北京?”李白沉吟一聲,“距上次匆匆一別,快有一個甲子之久了。”
“師父,最近一百年世界的變化想想都讓人害怕,現在網絡太發達了,咱們一不小心就會暴露身份……好懷念從前的日子啊,隨便找一處地方便可以生活幾十年,現在呢?同一個地方最多只能待十年,剛剛熟悉一個城市就要離開它,還真有點兒不舍得。”多愁善感的九尾向師父吐槽起來。
“反正你也成了家喻戶曉的明星,不用遵守這條規矩……師父真懷疑你進娛樂圈的真實目的。”李白說。
“哈哈,徒兒當然是為了自己的肩上的重任啊。”九尾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飽含著無限的崇拜,“這里真美啊!多想跟師父在這里多待些日子,可惜我們必須馬上趕去北京,因為有一個事關人類存亡的任務。”
“司命府是要派我們押送那八個叛徒嗎?”李白問道。
“師父真是神機妙算。”九尾朝李白豎起大拇哥。
李白的神情變得格外凝重,近一百年所有巨大災難瞬息之間匯入在他腦海里,驚天動的爆炸聲、鋪天蓋地的濃煙、摧枯拉朽的海嘯、皇逃竄的人群……
九尾見李白目光呆滯,半天不吭聲,便上前拉了他的胳膊。李白如夢方醒,怒目切齒地說道:“不能讓他們繼續涂炭生靈了。”
“是啊,下個月可便是一年一屆的執事之夜了,費了這么大的勁才將他們一網打盡,這次一定要讓他們萬劫不復。”九尾狠狠地詛咒,接著說道,“而且司命府已經正式頒布噬心令了。”
司命執事雖能長生不老,如果將他們法力散盡,法力全失他們也就會變成普通人,重新經歷生老病死。一千三百年了,寂寞如此漫長,李白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與青玨郡主重逢。若非如此,他可能早就像破空前輩那樣,將一生法力注入他創制的龍騎士瓶里;或者如炙淵前輩那樣,選中一位傳人傳其一生法術,然后向普通人那樣過度短暫卻完整的一生。
所謂的“噬心”,是司命府對違法執事的最高懲罰,就是令他們心如死灰,將心中的希望一點點的消除殆盡。因為如若不是執事們心甘情愿散盡自身的法力,唯一的方法就是將其投入涌泉山的“生命之源”中,任由生命之樹吸盡他們全部的法力和生存的希望。
九尾拉著李白的胳膊,依依不舍地道別:“師父,那我們就北京見了,你去北京還會住回青白胡同嗎?”
“我還是先住酒店,有機會再搬回去。”說起青白胡同,李白心里有些想念。
“那我先幫你安排吧。”九尾幾次同李白道別,眼睛卻久久不愿從李白臉上移開。
“很快就會再見面!”李白微笑著說。
九尾嘟著嘴轉身離開,李白對著九尾的背影小聲地數起數:“一、二、三,停!”九尾的腳步真的應聲停下,她回過頭使勁地朝李白揮起手來:“師父!下次見面你也要認出九尾哦,一定要認出來……”
“一定!”李白向她保證。
九尾轉過身,走了兩步又轉過頭,對著李白做了個心的動作:“師父,你看。”
“這又是什么?”李白不明所以。
“這叫比心,你要記住噢,萬一你認不出我,我就做這個動作提示你吧。”九尾狡黠地笑著,揮舞著比心的手。
“好的。”李白學著九尾,也給她了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