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廣陽王的懷疑
慈寧宮挨著太液池不遠,當年惠宗皇帝至孝,為孝穆章太后修建太液池,大興土木,動用人力,雖然朝堂上一派反對之聲,然則惠宗皇帝不為所動,耗時三年,方得太液池,恍若人間仙境。閃舞
彼時孝穆章太后年事已高,早在慈寧宮中頤養天年,少外出走動,便是每年惠宗皇帝到別宮去避暑,孝穆章太后也已經懶怠挪動了的,也正因為這個,惠宗皇帝才把太液池建在了慈寧宮旁邊兒,一出了宮門,行個不到一箭之地,再饒過慈寧門,便就能瞧見這一處的神仙景色。
其時太液池建成,孝穆章太后感念惠宗皇帝的孝心,倒是挪動過那么一兩回,再往后,便是叫太液池的景色吸引住,幾乎日日叫人服侍她到太液池賞景,一直到五年后,孝穆章太后薨,惠宗皇帝下了旨,再不許人踏入太液池半步。
至于先帝御極,才重新放開了太液池,許各宮前往賞玩。
眼下黎晏陪著秦令歆一路出了慈寧宮,二人皆是無語,其實秦令歆是有一肚子的話想同黎晏講,可是她幾次側目過去,都發現黎晏緊繃著面皮,顯然不愿多言的模樣。
她心里明白,今日進宮,必然惹得黎晏不高興了的。
往年其實也這樣,只有前兩年,她不追到宮里頭來了,反而在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見了她,黎晏還能有個好臉色,今年嘛……
秦令歆一只腳剛剛邁過慈寧門,入眼分明是神仙美景,她卻只覺得一派蕭條:“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入了冬之后,太液池的景,也漸次蕭條起來,往年不這樣的——”她一面說,略頓了頓,回頭去看黎晏,“你是宮里長大的人,比我清楚的,太液池的冬景,從來是一絕。”
是啊。
每年入了冬,太液池的湖面結了冰,薄薄的一層,卻晶瑩剔透,要是趕上天兒放晴,有了一輪金盤掛起來,淡淡的金光灑下來,越發襯出金光粼粼,偏冬日的日頭從不毒辣,不至于叫結冰的湖面化開來,反倒成就了太液池的冬日好景。
黎晏是剛回京入宮的,還沒來得及到太液池看上一看,這會子陪著秦令歆過來,入眼竟也覺得,滿目蕭條。
今日天邊沒有金盤,而太液池的湖面上,也沒結冰。
他擰眉:“今年天出奇的冷,怎么太液池的湖面上,反倒結不了冰了?”
“是皇上下了旨,其實十多天前就已經結冰了的,但是皇上下了旨,叫把結的一層薄冰,全都敲碎了。35xs”
黎晏心下咯噔一聲。
皇兄下旨叫把這冰敲碎了?這是個什么旨意?
他下意識回望過去:“好端端的,皇兄怎么下了這樣的一道旨?”
秦令歆略擰了眉:“你不知道這事兒嗎?”
她沒頭沒腦的問,黎晏便越發沉了聲:“我才回京,進了宮見了母后攏共沒說上幾句話,你就進宮了。宮里是出了什么事兒嗎?”
這話聽來像是埋怨更多些,秦令歆只當做沒聽見似的,清了清嗓子:“那會兒皇后娘娘陪著十公主來慈寧宮給太后請安,出了門,十公主鬧著要到太液池玩兒,皇后娘娘便依著她。偏那時太液池湖面上已經結了冰,且今年天兒冷,雪也下的多,太液池的湖面上那層冰,比往年都要結實,我是后來聽宮女們說起來,說是十公主要去冰面上玩兒,皇后娘娘當然不許,公主撿了小石頭,奮力砸下去,又打發了兩個小太監爬上去,也都無礙,皇后娘娘仍舊攔著,公主后來是趁著娘娘不防備,自個兒翻了圍欄爬上去的,等娘娘回過神,嚇的三魂去了七魄——”
她說著又不免搖頭嘆氣:“這位公主得來不易,當初皇后娘娘懷這個孩子的時候,太醫就說過,娘娘早已過了適合生養的年紀,這個孩子只怕留不得,但娘娘舍不得,非要生下來,生十公主的適合,就吃了好些苦頭,這些你是知道的。”
后面的事情,黎晏大概其也能猜到了。
皇嫂的確是在不適合生養的年紀,懷上了和安的,為這個還和皇兄慪過好長一段時間的氣,非要把這個孩子留下來,后來皇兄妥協了,可等到生產的時候,差點兒沒母女俱損,是以皇兄對和安,一向都是極矛盾的,既覺得這個女兒得來不易,又覺得這女兒生來便是個討債的,還沒落地,就險些要了她母后的命,故而和安如今長到六歲,皇兄也總是一日親近,一日冷落的,幸而和安是個大大咧咧的活潑性子,加上皇嫂把她寵到了骨子里去,她也沒在意過這些。
只不過和安落生之后,太醫就說過,因為在娘胎的時候,母體不足,畢竟那時皇嫂年紀大了些,能把和安平安的生下來,就已經十分不易了,孩子在娘胎里的時候收了虧損,倒不至于說帶著不足之癥而來,但卻要養的格外精細,皇嫂為這個傷心了很久,至少在和安一歲之前,皇嫂懸著的那顆心,就沒有一日徹底放下過。35xs
后來是看和安漸次長大了,也健健康康,能說能笑的,皇嫂才稍稍安心。
如今倒好了。
這丫頭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主兒,寒天臘月里要去爬太液池,還趁著皇嫂不留意,自個兒翻了圍欄……
黎晏下意識望向湖邊的漢白玉圍欄處,大概和安也不是翻過去的,她人小,從圍欄的縫隙中,能鉆過去,八成是底下伺候的奴才也不盡心,皇嫂一時自己賞景,放了和安去玩,加上幾次三番的勒令了不許和安到湖面上去,便以為這丫頭老實聽話,才一時沒有盯住了她。
他把目光從圍欄上收回來:“皇嫂傷著了?”
秦令歆先是點了頭,一見他緊張的那樣兒,便又忙添了兩句:“就是一時心急去拉十公主,撞在了圍欄上,磕了膝蓋,又擦傷了手,倒不要緊,養了幾日就好了。但是你知道的,皇上從來愛重皇后娘娘,為這個,生了好大的一場氣,把十公主痛罵了一頓,連帶著那日跟著服侍的奴才們,也全都發落了,一個都沒叫再留在皇后娘娘和公主跟前,后來還是氣不過,叫把太液池湖面上的冰,全都敲碎了。公主為這個哭鬧了一場,叫太后抱到了慈寧宮去養了幾日,才算是安撫下來。”
是了,依著皇兄愛重皇嫂的那個樣子,只怕和安今次干的這個事兒,在皇兄眼里,是氣大了的。
可是秦令歆此刻提起此事……她應當是有意帶著他走到了太液池來的,更是有意與他提起十多天前的這件事的。
黎晏背在身后的兩只手交疊著,掐了掐手心兒:“你突然說起這件事,意不在此,你想跟我說什么?”
秦令歆愣了下,旋即便笑了。
他有很多年……不,他很少留心秦令歆的一舉一動,只是很小的時候,他心里還沒有裝著阿鸞的時候,那時是秦令歆和他一處玩的時候更多些,她生的好,白白嫩嫩的,冬日里淺粉色的襖裙套在身上,領口處白色的狐貍風毛出一圈兒,把她整張小臉兒堆在里頭,說不出的可愛。
黎晏也只有在那時候,留意過秦令歆臉上的笑。
之后的十幾年,就再沒有過了。
他一時看得有些出神,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秦令歆那頭卻鈍鈍的開了口:“你知道,我聽聞此事的時候,在想什么嗎?”
她黃鸝般的聲音響起,才拉回了黎晏的思緒。
他回過神,順著她的話問了句:“什么?”
“彼時我在想,皇上和皇后娘娘成婚多年,孩子也有了四五個,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皇上對皇后娘娘的心,卻從沒有變過,數年如一日,一直都像是最初的模樣——”秦令歆拖長了尾音,稍稍挪動了三兩步,同黎晏拉開了距離,“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突然醒悟了。你還記得,幾個月之前,我去過一次齊州,那時候你問我,到底去齊州想干什么,我告訴你,等以后有機會了,再跟你講——其實那時候,我只是想再努力一次。黎晏,我喜歡你,喜歡了十年之久,即便到了今天,我依然喜歡你,可是我突然明白了,你和皇上,一母同胞,原是一樣的,你對魏鸞的心,便一如皇上對皇后娘娘的心,是一樣的。”
她話到后來,難免染上三分凄楚:“我本來想,也許有一天,你會被我感動,哪怕你心里仍舊裝著魏家,可至少也該看到我。我出身高貴,生來便是天之驕女,昔年與高儀站在一起,都是分毫不輸的,可是為了你,我一度放低姿態,從小同魏鸞爭風吃醋的,為這個,父王不知道罵過我多少回。及至于這次去齊州尋你,也不過是想叫你知道,哪怕天下人會對我指指點點,我依然愿意為了你,無所畏懼。我所期盼的,也不過是你的一絲感動和憐惜,或許,你會被我打動,會愿意娶我為妻,會看清楚,我為你做的,比魏鸞要多得多。”
這些話,她從沒有說過,黎晏也從不愿意去想。
其實這十年間來,他何嘗不知道,秦令歆為他做的,太多了。
她說的一點兒也不錯,她本該是天之驕女,本該風風光光的嫁人,做個叫天下人羨艷的元樂郡主,可是為了他,她幾乎成了老百姓口中的笑柄,更是人家茶余飯后的談資,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在意,仍舊愿意為了他,一往無前。
可是黎晏更清楚,感動不是愛,更不是喜歡,他的心里有了一個阿鸞,這輩子都再也容不下別的女人。
如果一定要讓他說,阿鸞究竟比元樂好在哪里,他說不上來——在他的心里,阿鸞是獨一無二的,而元樂,她再好,也不過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個,同別的女人,沒有任何的區別。
是以多年來,他以冷漠來對待元樂,并非是他有心傷害元樂,他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夠知難而退,能夠因為他的冷漠而寒心,而放棄。
眼下她突然說這些,黎晏隱隱的品出味兒來,一時間竟也不好接她的話,只是怔怔的看著她,等著她的后話。
果然,秦令歆面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起來:“我為你活了十年,所幸的是,我今年才剛剛十五歲,正是最美好的年紀,一切都還來得及,一切也都還能回頭。過往的歲月,我不會當做是我年少無知的胡鬧,我真真切切的喜歡過你一場,那依然會是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即便等到我鬢邊生出銀絲,兒孫滿堂的時候,回憶起這十年,我仍舊會覺得,這都是最美好的過去。只是黎晏,我不會再喜歡你,也不會再放縱我自己了——”
她昂起了下巴來,那一個瞬間,她又是這京城中最高傲的元樂郡主:“你和魏鸞,今后不管如何,都再與我無關了,而我也終于明白,你此心不改,是真正的至死不渝。我,放棄了。”
高傲如她,要從她的口中說出放棄二字,談何容易。
黎晏心中甚為動容:“元樂,你……”
可是一張了口,卻又不曉得該說些什么才好。
安慰她嗎?黎晏想來,她是不需要他的安慰的。
秦令歆雙手環在胸前,面上是一派坦然:“我把話跟你說開了,說清楚了,是希望以后咱們見了面,至少還是多年的朋友,一起長大的情分畢竟在,你呢,也用不著把我當瘟神一樣躲著,等以后真有那個機會,魏鸞嫁進你的齊王府,做了齊王妃,見了我,我們也還能彼此客客氣氣的,用不著針尖兒對麥芒,我不喜歡那樣。還有……父王不知道,我之前在他的書房外,偷偷聽到他和鄭歸說話,說起魏鸞的身世,那是你們還在湖州的時候吧——”
她眼看著黎晏變了臉色,欸的一聲把兩手一攤:“我承認我是派了人盯著你,但那只是因為不放心你,而且你出一趟遠門,又帶著魏鸞在身邊,我才叫人盯著你的。不過湖州傳言魏鸞不是魏業親生的,那會兒底下的奴才不敢告訴我,先去回了父王,我是偷偷聽來的,父王好像……”
她終于有了猶豫,抿起唇來,想了好半天:“父王好像懷疑,魏鸞是他的……是……”
“廣陽王懷疑阿鸞是他的骨肉,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