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鸞令

第三百四十八章:原來如此

第四百一十一章小看

方才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鬧劇,鬧過了,自然也就過去了,而殿中三人,彼此心照不宣,誰都不會再去提起。

庾子惠放開了心胸,自然也就敞開了心扉,便把當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說與了宇文舒知曉,卻再閉口不提什么請罪的事。

而宇文舒那里,聽了這樣的一番話,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不舒坦,更兼別扭的。

就像是庾子惠先前所想的那樣,他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掌生殺大權,說一不二習慣了,突然有一天,發現身邊親近的人,瞞著自己,自作主張,且事關貪墨,又是他生平最為痛恨的事情,這怎么可能會完全毫無芥蒂呢?

只不過宇文舒也能想得明白。

打從一開始,鄭檀道的名字,之所以能叫庾子惠抹去,一則是庾子惠還了這個人情,二則,也是最要緊的,庾子惠心里頭,到底還是顧忌著鄭度之手上的,關于先帝留下來的那一道恩旨。

時至今日,數年過去,連他都不知道,先帝究竟留給了鄭度之怎么樣的一道旨,每每想來,心中都遲疑許久。

從前他也想過,鄭家如果有一天,犯了事兒,先帝的那道恩典,究竟能不能為他們擋風遮雨呢?

可是他想了很久,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便索性也就不再去想了,那也不過是給自己徒增煩惱。

但今天,庾子惠說起來,他便立時又想到了那樣東西。

而一切其實和他料想的差不多——

其實鄭檀道涉及貪墨案,他一個襄陽別駕,所貪必定不在少數,一旦崔長陵將他的罪狀呈送御前,依著他的性子,鄭檀道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的。

他痛恨貪墨,更痛恨官員貪污,致使百姓生活貧苦,這些當官兒的,就該拉出去砍了,才順應天理,才能安撫民心!

可是鄭度之呢?

鄭度之一開始打的主意,分明就是逼著他,不得不放了鄭檀道。

罷出朝堂,永不錄用,聽起來是極大的懲處,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鄭檀道本就出身滎陽鄭氏,是家中嫡子,就算有朝一日,他被罷出了朝廷,可他那一世的富貴,又有什么人能奪走了不成?

他又不是宗子,即便會在一段時間內,連累了鄭家的名聲,可經年過去后,誰還會記得這段往事呢?

甚至說難聽了,只要三五個月,襄陽的案子查清了,真的鬧開了,誰還有心思去管一個鄭檀道。

到時候,鄭度之仍舊是鄭家的宗子,在朝中為鄭家掙足了臉面,支應門庭,而鄭檀道雖然卸了官職,卻也照樣享他的富貴無邊。

這主意打的真是不錯,鄭度之真是個慣會鉆營的人,怪不得當年他能憑借著揣摩圣心,鉆營算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去。

如果放在從前,宇文舒也會覺得,在朝在野,會鉆營算計,會揣度人心,都并不是什么壞事,這樣的人,審時度勢,最是識時務,打起交道不累,若是放在朝堂上,他用起來,便更順手。

只是可惜了,如今事關貪墨,鄭度之如此行徑和打算,便實在叫他有些惱怒。

更何況,還不只是如此。

宇文舒深吸口氣,臉色分明鐵青起來:“他的意思,叫你勸勸不問,就事論事,對鄭檀道,到此為止,別指望著從鄭檀道的身上,挖出更多的東西,以免牽連了鄭家進去,越發把襄陽的這潭水攪渾了,對誰都沒有好處,而他呢?等到不問真的信了這些鬼話,鄭檀道的事情到此了結,只斷定他貪墨,交送到京城來,鄭度之便可以帶著先帝留給他的恩典,進宮面圣,如他所言,求著我,放了鄭檀道一條活路,只是將鄭檀道罷出朝堂,再不錄用。”

他越說臉色便越是難看:“說起來,他也真是夠聰明的。”

謝汲在進宮來的一路上,對此事也想了很多,這會子也不知是怎么的,宇文舒突然丟出這么一句話來,他腦子里突然就閃過了方才想的那些念頭,莫名的覺得,他和宇文舒所想,其實一般無二才對。

他心里頭這樣想,嘴上就已經說了出來:“進宮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鄭度之,為什么在這么多人當中,選擇了令貞。”

果然宇文舒高高的挑眉:“說說看。”

謝汲見他那副神色,便明白,他真的猜對了,宇文舒所說的,也是這些事兒。

是以他越發定了定心神,清了清嗓子,咳了兩聲,才又開了口:“一則是他總覺得令貞欠了他一個人情,而一開始的時候,他并不知道令貞當初已經把鄭檀道的名字,從交給崔不問的名冊中劃掉,所以以為,這份人情還在,所以找上令貞,最為合適。可是那之后呢?令貞會為了他,直接出面去跟崔不問說嗎?”

謝汲一面說著,自顧自的搖了頭:“令貞是個幾乎避世的人,難得出一次門,和崔不問交情淡淡,這種事情,要他去跟崔不問說,且不說令貞肯不肯,就說崔不問,也不是個什么人說了,他都會聽的性子。可是令貞一旦答應了,便會管到底,那令貞又會怎么管?”

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把目光轉投向了庾子惠。

庾子惠屏住呼吸,沉思了很久,才在宇文舒和謝汲的注視中,接過了謝汲的話:“我回去找謝泠。”

是了。

謝泠如今是他妹夫了,這種事情,其實還是找上謝家人最靠譜,而且謝泠和王遇之,關系又一向都不錯。

找上了謝泠,說明了來意,謝泠自己都會想到,此事該去跟王遇之說,畢竟王遇之是王羨的親阿兄,他說的話,崔長陵多多少少會聽進去一些,再者說了,還有溫子璋呢……

謝汲深吸了口氣:“所以官家您瞧,鄭度之多聰明啊,這事兒只要令貞松了口,肯答應他,鄭檀道,也就保住了。”

宇文舒冷笑了一嗓子:“只可惜了,聰明用的不是地方,他未免也太小看了令貞。”

第四百一十二章結梁子

是啊,聰明過了頭,用的又不是地方,其實到頭來,害人終害己。

這話說來也不對,打從一開始,鄭度之沒想過要害誰,只是他所托非人罷了。

他或許覺得,庾子惠會為了當年的那點子情分,對他有求必應,所以他才敢這么明目張膽的去求庾子惠。

只是他沒料到,一轉頭,庾子惠既沒有明明白白的答應他所求,更沒有如他所想,去尋謝泠,反而是找上了謝汲。

謝汲的性子,可不會顧著那許多,今次沒有借著這件事情,再坑鄭家一把,就已經很是難得了。

念及此,宇文舒倏爾笑出聲來,挑了眉頭看謝汲:“進宮把事情告訴我,這主意,你出的吧?”

謝汲不大好意思,他當然明白宇文舒是什么意思,便反手撓了撓后腦勺,低下了頭去,只是笑了兩聲,什么話都沒說。

庾子惠撇了撇嘴:“官家,那您現在是打算怎么樣呢?鄭度之如果求我不成,還會另想辦法,我是怕他折騰的久了,耽擱了崔不問的事兒。其實官家不知道,早前我們私下里聚在一處時,就襄陽的事情,也說過幾句。崔不問此去襄陽,艱難險阻,困難重重,我們遠在建康,能替他做的,實在是有限,可是能夠為他辦的,都該努力替他辦了,至少叫他在襄陽做起事情來,沒那么棘手。”

“你們?”宇文舒聽的來了興致,也沒去回他前頭的話,反倒又追問了兩句,“你們是誰們?你,謝汲,荀況,了不起,再把謝潛和謝泠給帶上,你大兄是不會管這些事兒的吧?”

“還有太原王氏的郎君們。”

庾子惠算是看明白了。

他們這個皇帝,其實一點兒都沒有變,和從前一個樣兒,一時來了興致的時候,什么輕重緩急都是不管不顧的。

他無奈的揉了揉眉心:“官家忘了嗎?王家的小娘子,就跟在崔長陵身邊兒,是一起去了襄陽的。這些事情,王家諸位郎君,可比我們都要上心,生怕他們的寶貝妹妹在襄陽出了岔子。而且官家應該知道的,當初那位小娘子進廷尉府的時候,崔不問為著怕陳荃明里暗里為難她,委實花了好一番的工夫,先后請了我與謝泠出面,到廷尉府去給她撐腰,掙足了臉面,也給足了陳荃下馬威。”

這事兒他當然知道,彼時知道的時候,哭笑不得,尋思著,這崔長陵竟還有這樣的一面,這算是憐香惜玉嗎?小丫頭跟在他身邊兒,日子不長,什么都沒學成呢,再說了,他知道那是個女郎,又不是真的拿她當學生看的,把人送進了廷尉府,請了謝泠出面倒也算了,畢竟還有王遇之的關系在,可崔長陵還要費心思,請了庾子惠去幫她撐場面,實在是下了一番工夫了。

不過后來的很多事情,他也知道。

陳荃其實也不大吃這一套,畢竟那個王羨的出身,他早就知道,就算是沒有人替她走一趟廷尉府,她也是個得罪不起的,只是陳荃在官場多年,有些事兒,他真是做的得心應手,刁難起那小丫頭,再沒人比他做得更好。

之前王羨在京郊查案子的時候,被人擄走,這事兒說到底,陳荃是要負責任的,只不過是后來王羨安然無恙的被救了回來,王釗大概是不想多此一舉,再生出什么事端,也是礙于王羨那時人前還是以他王家小郎君的名頭行走,這才不好跟陳荃計較,就此揭過去了而已。

如今說來,他倒把這些都差點兒給忘了。

“所以你們說,不問打一開始要帶上王家小娘子一起去襄陽,為的,會不會就是這個呢?”

他看似不著邊際的一句話,卻叫謝汲和庾子惠都愣住了。

這屋里沉默了很久,宇文舒才搖了搖頭:“大概是我多想了,他不是那樣的人。至于你說的,這件事情怎么辦,那也好辦——你怕得罪人不?”

這句話自然是朝著庾子惠問的。

庾子惠一時沒弄明白他想干什么,怔怔的搖頭:“我自然是不怕得罪人的,可也要看是怎么個得罪法,得罪什么人吧?人家說寧得罪真小人,勿得罪偽君子,那些個偽君子,實在是招惹不起,我也不想惹那些個麻煩上身。”

“鄭度之。”

宇文舒噙著笑咬重了話音,“他算不算偽君子?”

鄭度之和偽君子,其實不大扯得上關系。

他也算是這些年間難得的磊落人,只是有時候行事叫他們看不上罷了,不過他是鄭家的宗子,一味的想要維護鄭家和鄭家的每一個人,要說起來,也并不算是錯了。

至少他想要護著誰,光明正大的,也不是偷偷摸摸的辦了。

故而庾子惠搖頭說不算,可也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了宇文舒的用意。

他長舒了口氣:“官家這是打算傳召鄭度之進宮了?”

“你們兩個人進了宮,你猜他會不會知道?”

庾子惠去看謝汲,發現謝汲也在看他,兩個人彼此交換了一次眼神,不約而同的點了頭。

鄭度之如今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庾子惠一人的身上,可是偏偏庾子惠又沒有一口答應下來,他心里沒底兒,只怕會一直盯緊了庾子惠的動靜。

估摸著今兒個一天,對他也算是大起大落了。

庾子惠去謝家的時候,他八成以為,事情辦成了,庾子惠是尋謝泠去的,而一切,都按著他所設想的方向在發展,再沒那么順利。

可是卻不料想,沒多久,是謝汲陪著庾子惠出的門,又一起進了宮。

至此,鄭度之這個明白人,總算是能夠看得明白,他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甚至還有可能,真的把自己賠進去。

庾子惠進宮了,他所求之事,庾子惠非但沒有答應,還選擇了面圣,把一切都告訴皇上。

其實如果宇文舒不召見,鄭度之雖然忐忑,卻也要揣測,到底庾子惠有沒有出賣他,可是宇文舒一旦召見……這個梁子,橫豎是要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