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頭

212 面見知府

張敬復雜地笑著點頭。

他起初也就是客氣地問上一句而已。

不過,這書香門第出身的孩子,按理來說即便是真沒用飯,也該客套迂回地表達婉拒才對啊?

罷了,不要這些虛偽的禮節也罷——瞧瞧,多么實誠的孩子啊。

張敬反而對祝又樘多添了幾分好感。

阿荔去取碗筷的間隙,張敬向祝又樘問道“朱公子此時為何會來湖州?可是隨家人一同前來探親?”

探親?

祝又樘眼神溫和地看著身旁乖乖坐著的小皇后,本想點頭。

確是探親來了。

但這話一出,接著必然還要撒謊,他不是個喜歡撒謊的人。

“家父讓我出來歷練。”他這樣說道。

張敬十分吃驚。

讓孩子來這么危險的地方歷練,這……是親爹嗎?

可這到底是別人的家事,他即便覺得不妥,卻也不好多說什么。

只是看向祝又樘的神情,隱隱帶上了那么幾分同情憐憫的意味。

想來是個不受寵的庶子,被嫡母磋磨刁難之類的吧?

張眉壽一頓飯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想著,要如何開口向祝又樘打聽此番洪災之事,才不會顯得異樣。

無論如何,她總不能直接與他說——我知道殿下是重活一回的,那可否將前世湖州之事內情告知于我?

那便太蠢也太荒謬了。

可他此番前來湖州,究竟是做什么來了?

莫不是憶起了前世湖州洪災暴亂一案的蹊蹺,特地親自前來查訪解惑?

或是說,憂國憂民的太子殿下此番前來就是為了阻止這場暴亂?

若是如此的話,相較于上一世,還真是有增無減的操勞啊。

還是……有什么其它原因?

用罷了飯,洗漱后躺在床上的張眉壽輾轉難眠。

算了,且不想了,待明日尋了機會再當面試探地問上幾句也不遲。

時值深夜,湖州府衙內,知府吳懷敏仍在書房中處理公務。

哪怕有兩位得力的幕僚先生在一旁佐理,這些日子他亦忙得可謂是焦頭爛額。

“大人,有一位自稱叫張巒的,前來求見大人。”一名家仆前來稟道。

吳懷敏翻看冊子的手一頓,抬起頭來,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叫什么?”

“回大人,他說自己叫張巒。”家仆重復道。

“張巒……”吳懷敏皺著眉,卻是問道“約是多大年紀,樣貌如何?”

家仆不覺有異。

不問得清楚些,萬一有災民混進來滋擾大人可如何是好?

如今正值洪澇,數不清的災民百姓想要進府衙面見知府大人,拖家帶口哭著討糧食的有,自家東西被人搶了要知府大人主持公道的也有,這些且罷了,竟還有些愚昧無知者,求著知府大人讓老天爺別再下雨了!

哎,這些人是真將他家大人當成神仙轉世來看待了。

“那人身形生得高大,雖衣著不甚起眼,但樣貌頗為周正,看起來至多也只是三十出頭而已。”家仆仔細地答道“且是一口官話。”

吳懷敏臉色驚愕。

“快將人請進來!”

家仆不敢有遲疑地去了。

“這是怎么回事……”吳懷敏將冊子擱下,再沒了心思去看。

人很快就被帶了過來。

“小人張巒,見過知府大人。”身穿粗布衣袍、胡須有些雜亂的男人朝著吳懷敏行禮。

吳懷敏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適才驀地起身離座,來到張巒身前,親自將人扶起道“竟真是張監生!前些日子歸安縣令來報,說監生為了救人,不慎……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的幕僚先生也站起身拿見鬼一般的目光打量張巒。

真見鬼了不成?

不是說尸身都尋到了么?

“此事說來話長,小人當日乃是詐死,只為脫身而已。”

吳懷敏驚異地看著張巒,一邊示意他落座,要他繼續往下說。

張巒將自己詐死脫身,以及是如何發現歸安縣縣令倒賣賑災糧資的過程都說了一遍。

又將數縣縣令私下勾結,以次糧搪塞百姓,且為堵災民之口,不惜殺人滅口的種種行徑皆一一道出。

吳懷敏聽得震怒不已。

“竟有這樣的事情!”

他緊皺著眉頭說道“難道本官數次帶人前去巡察賑災事宜時所見所聞,皆是他們在做戲與本官看?”

張巒“他們不止貪得無厭,心狠手辣,手段更是狡猾非常。大人仁德,向來體恤信任下屬,又遠在府衙之內,難免會被這些奸人所蒙蔽!”

吳懷敏面色凝重地點頭。

“是本官失察了。此事本官會盡快著人查明,若事情屬實,必要將這些貪贓枉法的蛀蟲繩之以法!”

他看向張巒,問道“張監生既對此事的來龍去脈如此清楚,不知手中可有證據?”

“小人先前在衙門任主薄之職時,已經暗中將齊銘數次倒賣賑災糧資的數目擬成了賬冊。另外,還有從當地富商鄉紳手中募捐而來的財物,最終有多少落入了齊銘等人之手,我也皆事無巨細地記錄在冊——”

張巒又道“除此之外,小人在縣衙內結識了一名差役,當日小人詐死,便是他在暗中相助。他亦答應了小人,來日會出面作證指認齊知縣的罪行!”

“好,人證物證俱有了。定國公世子信中所言果真不假,張監生不僅學富五車,作風端正,行事更是謹慎機敏。”吳懷敏滿眼欣賞地看著張巒。

“大人過獎了。”

“此次若能一舉鏟除這些貪官污吏,張監生當居首功。”吳懷敏看著張巒說道“張監生且先將手中的賬簿交予本官,本官這便命人前去核查。”

張巒聞言卻搖頭道“回稟大人,小人當日在水中詐死逃脫,實在不便將如此重要之物隨身攜帶。那些賬冊,小人已經交付給了那名差役,由他暫為保存。”

“不知那名差役姓甚名誰?本官這便派人將賬冊取回!”

“大人,不必如此麻煩。小人已經與那差役說定了,待小人面見了大人,他便會托人將賬冊送到小人手中,如此方不會打草驚蛇。”張巒道。

吳懷敏眼光微閃。

“這也不失為一個穩妥之策。只是,他要如何才能知道你已經見著了本宮?”

張巒笑了笑,道“自會有人前去向他傳信。”

這便是說,他今日進府衙,是有人看在眼中的。

吳懷敏也笑了笑。

“張監生思慮果真周全。”

說著,收起了笑意,道“既然如此,本官便等上幾日,這幾日先派人暗中查探——待賬冊送到,本官立即親去拿人!到時,還請張監生與本官同行。”

張巒起身道“一切但憑大人差遣。”

“這些日子,張監生死里逃生,日夜奔勞,當真受苦了。”

吳懷敏說著,便差人去收拾了客房,讓張巒先去歇息,另又命人備下飯菜送去房中。

張巒再三道謝,復才離去。

吳懷敏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書房門外的夜色中,眼神漸漸暗了下來。

書房的門被重新合上。

“這張巒竟然沒死,且手中還藏了證據……”留著山羊胡的幕僚低聲說道“看來當初知府大人決意除掉他,果真是有先見之明。”

吳懷敏語氣陰沉“齊銘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竟被一個小小監生耍得團團轉……此番險些就被他壞了大事!”

好在張巒主動投到了他面前。

而若是將此事宣揚了出去,逼得他不得不向齊銘等人提前動手,那他接下來的計劃,便要被全盤打亂了。

“大人眼下有何打算?”

“賬冊送到之前,先留著他。其余的,仍依照原先的計劃行事。”吳懷敏確認道“明日賑災糧能不能到?”

“半個時辰前,押送糧食的隊伍已經入城了。”

“好,明日賑災糧一到,不要耽擱,立即撥到各縣!”

“是。”

“欽差幾時能到?”吳懷敏又問。

“最遲只需五六日。”

押送賑災糧的隊伍先行,欽差沿途經過各州府驛站,必作停留,劉健只比賑災隊伍遲了五六日,已算趕得急的了。

“五六日……足夠了。”吳懷敏眼中神情晦暗。

劉健此人洞察力極為敏銳,他必須要好兩手準備,以防不測。

后衙客房內,一切收拾妥當之后,張巒吹熄燈火,躺在了床上冥思。

想罷了正事,他輕輕嘆了口氣。

今夜正是七夕佳節。

他想媳婦了。

也不知道芩娘如何了,是否在掛念他?

阿祥不知有沒有將他出事的消息帶回京城?

若是母親和芩娘得知他出事,必然要悲痛之極。

蓁蓁許會哭個沒完,再將家里鬧個人仰馬翻……

張巒想著想著,不覺就濕了眼眶。

但這些都是暫時的!

待他回去之后,便又能闔家團圓了。

只是在此之前,他一定要將眼前之事做成——

為了湖州百姓,更為了他自己。

穩住,張巒,你能行的。

他在心里給自己暗暗鼓勁。

此時,窗戶忽然傳來一聲輕響,似是窗欞被石子敲擊所發出的聲音。

緊接著,又是第二聲,第三聲。

“誰?”

張巒一把抹干眼淚,倏然坐起,神情防備地看向窗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