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頭

218 云眠蠱

門房低頭在冊子上對照了片刻,便喚了仆人將幾人引進去。

門房嘆了口氣。

自大人得了這種怪病以來,府中每日都有數名大夫上門診治,什么湖州當地的名醫、什么專治怪病的赤腳郎中,統統都請了不知多少個,可大人的身子卻仍半點起色都沒有。

這不,現如今就連大人平日最為嫌惡的勞什子巫醫,都被太太請進門了。

“想必這便是付大夫了吧?我家太太已等候多時了,快里面請。”

小廝剛將明太醫幾人引到了南府上房院內,就有一名婆子上前將人領入了堂中。

堂內坐著一名身穿茄紫色細綢褙子,年紀約在四五十歲左右、儀態端莊的婦人。

這顯然便是南太太了。

沒有做戲的經驗,又做賊心虛的明太醫正局促著不知說什么才好時,那婦人連忙起身道:“大夫不必多禮了,我家老爺就在里間,還請付大夫移步。”

明太醫松了口氣。

祝又樘和張眉壽跟在他身后進了內間。

“付大夫聲名遠揚,本領不凡,還請給我家老爺仔細瞧瞧,這究竟是得了怪病,還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大夫若能設法救得了我家老爺,必予重金酬謝。”南太太站在床邊,看著昏迷不醒的丈夫,心中憂愁焦急。

“請太太放心,我必盡力而為。只是,草民……施法時,歷來不可有外人在場。”明太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一些。

南太太猶豫了一些,到底還是點了頭。

只是,另悄悄吩咐了兩名仆人守在簾櫳旁,仔細聽著里間的動靜。

“這些個江湖術士,動輒就不許外人在場,不知道的還真當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本領,唯恐被人窺學了去呢,可偏偏沒一個有真本領的,不過都是故弄玄虛罷了。”

一名十一二歲的小少年皺眉說道:“也怨不得父親素日里最不待見的便是這群人,他們若能治得好父親,太陽只怕要從西邊出來了。”

這是南家年紀最小的嫡出五公子,南延。

南太太無奈地看著他:“不許胡說八道。”

“我哪里胡說八道了,母親,若是父親醒來后知道您了請這些人來給他看診,定要氣得……”小少年斟酌了一下,最終也只能道:“定要氣得好些時日不與您說話。”

父親脾氣雖不好,卻向來愛重母親,連句重話都不敢說,再如何生氣,想來至多也只是生生悶氣而已。

南太太聞言忍不住紅了眼角,拿起帕子說道:“只要你父親能平安醒來,任憑他打我罵我都好……”

“那父親也得敢呀……”小少年看了一眼內間的方向,也滿眼愁苦之色。

內間之中,正替南文升把脈的明太醫眉頭久久不見舒展。

“脈象平穩,氣血亦并無虧虛之象……”明太醫又細細察看了五官,方才遲疑著道:“這怎么看都像是……”

“像是何病?”祝又樘問道。

“像是……裝睡。”

明太醫一臉復雜地說道。

祝又樘沉默地看著他。

見太子殿下這般看著自己,仿佛專業能力受到質疑的明太醫心中有苦難言。

他說的……是認真的啊。

“這應當不是裝睡。”張眉壽上前一步,走到床邊,神情認真地道:“而是真睡。”

明太醫:“……”

有什么分別嗎?

祝又樘也走到了床邊,仔細看了看,點頭道:“沒錯,神態無異,呼吸均勻,看起來確實像是睡著了。”

明太醫瞬間對人生充滿了疑問。

呵呵,憑什么同樣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殿下就一臉失望地看著他,而從張姑娘的嘴里說出來……殿下就立即無比贊同了呢?

等等,張姑娘在干什么?

張眉壽忽然抬手拆了南文升頭頂束著的發髻,而后將頭頂的頭發撥開至兩側,眼中神情仔細,不知是在察看什么。

“公子,你們來看。”

祝又樘和明太醫聞聲皆圍了過去。

明太醫神情一變。

“頭頂怎有這么多紅疹……”他喃喃著,在腦中飛快思索著自己所知之病。

“南大人是被人下蠱了。”

女孩子的聲音壓得極低,說出的話卻是驚人。

“下蠱?”明太醫神情驚惑凝重。

他自幼學的是醫道,對毒道都尚且隔了一座山,更別提是隱秘的蠱毒之術了。

可是——

張姑娘又是如何斷定的?

按理來說,張姑娘這個年紀,自幼養在京城閨閣之中,只怕連蠱毒二字,都不可能輕易聽聞。

“我家中有一位姨娘,本是湘西人氏,略微通曉些蠱毒之道。我曾聽她說起過有一種叫做‘云眠’的毒蠱,人中此毒蠱之后,會終日昏迷難醒,身體各處觀之無異,常令尋常行醫者難辨其癥,束手無策。”

張眉壽不作耽擱地解釋道:“然這種蠱毒并不會傷人性命,無須使藥,短則十余日,長則數月,蠱毒自會清除。”

蠱分許多種,并不是每一種都會致命。

明太醫尚陷在驚異和懷疑當中,祝又樘卻似乎已經接受了張眉壽的說法,看著她,往下問道:“是否有解法?”

他上一世后來也聽南文升親口說過,自己還很年輕時曾得過一種使人昏睡數月的怪病,后來病愈后打聽,有人猜測興許是被下了蠱。

彼時七十歲的南老爺子,將自己五十多歲的時候稱之為“還很年輕時”。

張眉壽點頭道:“可解。”

蠱毒大致上分為毒蠱、蟲蠱與念蠱,其中數毒蠱最易學,也最易解。

據苗姨娘說,這種云眠蠱,在湘西最是常見易得,常是孩童拿來使壞所用,甚至有時還會被當作一味專治失眠多夢的良藥來使。

但傳到遙遠的湖州,就成了極唬人的怪病了。

“我來說,您來寫方子。”張眉壽看向明太醫。

看著面前剛及他腰高的孩子,明太醫遲疑了一瞬,看向了祝又樘。

好么,他險些忘了殿下也是個孩子,他此番算是掉進了孩子窩了,可誰讓這個孩子是他的主子來著——

“事不宜遲。”他家主子言簡意賅。

明太醫只得乖乖照做。

張眉壽低聲念著:“雄黃、蒜子、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