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頭

811 夜中

(女生文學)

清烈低聲道:“此人乃是年前臘月隨同云家在湖南當地的分號大掌柜一同來的蘇州,明面上是那名孫姓大掌柜的家仆。孫掌柜回陜西之后,他則留在了孫家在蘇州的老宅,替其打理家中事宜。”

張眉壽順著他的話思索著。

許多大商號,年底都會召集各地分號掌柜一同細理一整年的賬目盈虧狀況,共商生意上的要事。

此人那時隨分號掌柜一同來蘇州,可謂半點不引人注意。

被留在老宅中打理瑣事,也無甚異樣。

但是,湖南……

巧的是,湘西便隸屬湖南地界。

而湖南乃是湖廣巡撫古逢知的管轄之地。

單憑此點,確實就已經值得深查。

她看向清烈。

既被懷疑上,定有其它異常之處。

果然就聽清烈說道:“然經查,此人暗下常出入賭坊與煙花之地,出手闊綽——且皆是喬裝前往,與白日里的仆從打扮截然不同。”

當然,單憑此點,也并不能說明太多。

出手闊綽,甭管來路正不正,興許是人家生財有道。

或是不想引人注意,怕被主家責罵,才略作喬裝。

清烈繼續說道:“今日屬下親自跟了他一段路,一直跟到他回到孫家老宅,才真正發現了蹊蹺之處——此人在孫家,有一處獨院,并不與其他下人共住,且院中竟有一名家丁伺候。那家丁是習武之人,若非屬下多了份謹慎,只怕是要被他察覺。”

想來也就是干慣了這等隱秘差事的他了,若換作清羽他們,恐怕當場就會被對方發現蹤跡,從而打草驚蛇。

殿下獨獨派了他護送張姑娘來蘇州,不是沒有道理的。

張眉壽沒有察覺對方的自我感覺良好,剛要問一問那中年男人的長相之時,卻見清烈自袖中取出了一物。

“此乃屬下所繪對方的大致樣貌圖,請姑娘過目。”

他將東西雙手奉上。

張眉壽接過,展開了來看。

紙上所繪畫像可見是個五官稱得上端正,然臉頰有些清瘦凹陷的中年男人。

“畫得不錯,是學過畫?”

張眉壽邊將畫像卷起,邊隨口問道。

“姑娘過贊了,只是閑來無事時,拿來打發時間的愛好罷了。”

想到棉花曾經所繪畫像,一旁的阿荔沉默著看向窗外。

守在窗下的棉花似有所查一般,轉過頭來與她對視著。

只見阿荔臉上現出了一絲恨鐵不成鋼的神態,嘴唇輕動,無聲吐出了一個字——學。

她阿荔身為大丫鬟,處處都不想輸給旁的丫鬟,她的男人自然也不能輸給別的隨從才行。

棉花默默轉回了頭。

做隨從很容易,但娶媳婦好難。

“姑娘,是否要將人先控制住,或帶來見姑娘。”見張眉壽一時沒說話,清烈主動問道。

“你武功雖定在他之上,然此人興許極擅使毒,決不可輕舉妄動與其交手。”

這世上有些毒發作極快,她到時即便有心想救怕也來不及。

清烈上一世是因暗查白家的案子而殉職,這一回祝又樘將人保了下來,交到她手里,她便不可能叫他冒這個險。

“眼下只需暗中盯著,待我先確定了對方身份,再設法將人引出來。”

清烈聞言應“是”。

“近身交手斷不可取,但有一事,需得你去辦。”

“姑娘只管吩咐。”

“待其出門之時,潛入臥房內,取幾根須發即可。”

清烈眼底有著困惑。

但其中緣由輪不到他來多問,照做就是了。

清烈退下之后,張眉壽向阿荔道:“去請田氏過來一趟。”

這畫像畫得極生動傳神。

其上的人她并不認得。

而若田氏認得,便可證明沒有找錯人。

約等了一刻鐘的工夫,田氏便隨阿荔一同過來了。

“姑娘。”

“看看吧。”

張眉壽指著桌上的畫像道。

田氏在路上已聽阿荔大致說明了情況,眼下沒有遲疑地上了前,將那畫像展開了來看。

只一眼,面色便已大變。

又待細致地打量了片刻,確定正是自己記憶中的那人沒錯,不由震驚地喃喃道:“怎會是他……”

張眉壽心底陡然生出希望來,忙就問:“他可是南家人?”

田氏好一會兒才得以點了點頭。

“是。”

她的目光仍然膠在那幅畫像之上,道:“這是我家中庶出的舅舅。”

“舅舅?”張眉壽一時有些不解。

田氏低聲解釋道:“因要選出每代最有天賦的嫡女來傳承蠱術,故而南家與其他人家有些不同,常需招贅上門——我父親便是南家的贅婿,這畫上之人,正是我母親同父異母的庶弟。”

只是在她幼時,父親就患病去世了,一直以來替代父親教導她的人是極嚴厲刻板的外祖父,也就是南家覆滅之前的最后一任家主。

張眉壽這才了然。

原來南家等同是田氏的外祖家。

那么這個舅舅哪怕是庶出,卻也是實打實的南家嫡支血脈了。

她一顆心徹底落定了下來。

如此一來,姨母的蠱,十之八九有解了!

田氏卻站在桌前望著那幅畫像,陷在了巨大的驚惑中,久久無法回神。

……為何會是舅舅?

在她記憶當中,幼時周圍為數不多肯寵著她,陪她說話的人,便是這位小舅舅了。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隱情?

夜色漸深,夜幕中的薄云如一層浮動的輕紗,輕輕拂過皎潔彎月。

錦清居內,宋氏姐妹已經歇下。

熄了燈的四下,一瓦一木,在淺淺月色的籠罩下顯得極寧靜,只隱約可聽得自墻角處偶爾傳出一兩聲蟲鳴。

宋錦娘住著的臥房中,行出了一道身影。

繡鞋輕軟,踩在地上幾乎不曾發出什么聲音,守在外間的丫鬟睡得正熟,并不曾察覺到什么。

那道身影腳步極輕地來到了冰窖前,取出鑰匙將門打開。

冰窖中寒冷刺骨,她為了不發出聲音,卻連一件外披都不曾穿,僅著一身中衣,此時冷得牙關打顫。

她摸索著點亮了備好的半截蠟燭,剎那間,光影一閃,背后忽有一陣涼風吹拂而過。

她心口處一陣狂跳,驀地回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