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嬌

第1章 滅門

第1章滅門上

第1章滅門上

1940年的驚蟄傍晚,日光從百年柳樹的繁枝間漸漸落下,鎮里早已炊煙四起,而鎮外依然川流不息。城門下,一輛馬車在城門接受官兵盤查,一個三十來歲滿臉橫肉的官兵厲聲問道:“你們是誰?干啥去?”

馬車里一個虎頭虎腦的五六歲男童探頭出來望著,被官兵的兇臉嚇得躲了進去。馬車下來一位七十多歲頗有仙風道骨的老者兩手抱拳答道:“官爺,請行個方便,我們要去葉老爺的府上拜訪。”

“要去葉老爺府上,可有書信?”官兵聲音已不怎嚴厲。

老者從懷里摸出書信遞給官兵,道:“這是老夫的書信,官爺請過目。”

官兵接過書信,認真查看,道:“敢問您是京城來的魏太醫?前清皇宮的御史太醫?”

“正是在下,太醫早已沒有這個稱呼,老夫現是區區一介大夫。”

官兵對身旁的兵說:“你先去葉府通報一聲。”

“魏太醫謙虛了,葉老爺已好生吩咐小人,如果魏太醫您來了,要小人親自護送到府上,這邊請。”官兵做出“請”的手勢。

“那就有勞官爺了。”

魏太醫上了馬車,駕駛馬車的徒弟扶好,道:“師傅,這葉老爺是啥人?好大的排場,連官兵都可以畢恭畢敬。”

魏太醫瞪他一眼道:“多嘴,小心禍從口出。”

徒弟不敢說話了,魏太醫閉上眼睛,掐指算起,沉吟著:“今夜恐有不測……”

話說這葉老爺是誰?葉老爺全名葉權,他是葉家莊的大富,也是省里的大富。三十年前,當時葉家鎮還叫柳葉村,它因盛產柳樹等木料而聲名在外,也叫“柳城”。當時來了一位年輕后生,正是葉老爺。葉老爺年輕時到處各地買賣木材,當他來到柳城,看到柳城的木料乃為全國最上乘,風土人情也十分好,少了商市的爾虞我詐,便決定在柳城扎根下來,開創家業。葉老爺還是有名的大善人,不說遠的,就說最近去年柳城大旱,葉老爺第一個率先開倉濟糧,其他地主亦紛紛效仿,才幫柳城渡過了難關。百姓感念葉老爺的恩德,在柳城祠堂豎起一塊功德牌坊,上書“恩澤柳城,造福世人”,下面是捐助人的姓名,葉老爺赫然排在了首位。葉老爺平時也樂施好舍,愿帶頭致富,見到窮人乞丐也不忘施上倆大洋,柳城的人都念著葉老爺的好,稱他是“活仙下凡”,柳城便改為葉家鎮。

如此一位善人,卻也有他的難處。葉老爺今年五十有三,他的夫人王氏也已四十,卻未曾誕下一兒半女。葉老爺當然非常心急,心怕偌大的家業后繼無人,所以到處求醫問藥,燒香拜佛,積功揚善,卻也未能如愿。去年在京城求得魏太醫一偏方,葉老爺與王氏同時服下,此后早晨行房。三月后,王氏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每日喊著要吃酸辣,傳大夫一看,果然已懷上。葉老爺大喜,差人給魏太醫送去百兩黃金以表謝意。

王氏懷孕本是歡天喜地一事,可說來也怪,到十月后該分娩的時候,王氏卻毫無想要分娩的跡象,這下可急煞葉老爺,傳本省有名的大夫來看,大夫都搖搖頭,都說從來沒見過這種怪事。解鈴還須系鈴人,葉老爺只好請回千里外的魏太醫前來查看。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亥時,葉府。

葉老爺的書房依然亮著燈,案桌上胡亂擺放著兩三本《黃帝內經》、《本草綱目》等醫書。葉老爺手拿著一本《黃帝內經》若有所思地看著,時而點點頭,時而搖搖頭。葉老爺忽然扔下書,攤開宣紙,揮筆灑墨,上書:“煉之未定。”寫完,看著字長嘆一聲,傾訴心中的不快。旁邊的下人福慶心知老爺的不快,也不敢上前詢問。

葉夫人王氏帶領兩名丫頭前來,關心道:“老爺,又有心事?”

葉老爺道:“沒事?夫人還沒睡啊?”

“老爺還沒睡,我怎睡得好?我知道,老爺您是為了我的事…”王氏輕嘆一口氣,拉著旁邊的一位丫頭上前。“老爺您看,這是小云,今年二十歲,您看她的面相,必定旺夫…”

“夫人,您這是作甚?”葉老爺重重扔下筆,“你明知我對你的心意,你明知我今生只有你一人,你現在卻要這般對我。”

“老爺。”

“叫這些下人下去,我不想看到她們。”

夫人轉過身子,“你們先下去吧。”

“是。”下人們下去。

葉老爺扶葉夫人坐下,“夫人,剛聽一兵爺來報,魏太醫已經到城外了,今夜便可到府上,您再耐心等上一會。”

“老爺,我只是擔心……”葉夫人不安地道,“尋常小孩便是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但我這已懷胎十六月有余,卻……周圍人都說我懷的不知是什么……我怕,我怕這是……”王氏已然說不出話,低聲啐泣著。

葉老爺笑了笑,“夫人無需擔心,更不必懼怕周圍人說什么風言碎語,我葉權平生行得正坐得正,我想上天不會刻薄我的。”葉老爺輕輕摟住夫人的肩膀,“夫人,沒準您懷的是天仙下凡,這天仙下凡總跟平常人不一樣,總要有所特別才行。”

葉夫人被逗得笑了,握住葉老爺雙手說:“會的,一定會的,我一定要給老爺生個大胖小子。”

“一定會的。”葉老爺把夫人摟在懷里。

漆黑夜色籠罩著葉家鎮,天上未有星光閃爍,橋旁偶爾傳來幾聲孤寂的蛙叫,兩輛馬車正在路上快速趕著,但魏太醫卻嫌不夠快,“根生啊,快啊,今晚必須趕到葉府,不然就誤了大事了。”叫根生的徒弟重重的一甩辮子在馬屁股上,馬吃痛的嘶鳴,像箭般地踏出了好幾丈。

車里的男童說:“爺爺,我怕。”

“別怕,有爺爺和你師哥在呢,來,給爺爺唱支哥兒。”

“嗯吶。”男童用北方老調唱起了歌兒,夜晚響得格外清脆:

老長城,舊故宮,

還有秋山與楓葉,

紅染染,掛滿天,

列強鬼子踏我古神州,

男兒們紛紛拿起刀和槍,

打得他們叫呱呱,

叫呱呱。

過了許久馬車在葉府停下了,魏太醫迅速下車,真奔進門。葉府下人認得魏太醫,都沒阻攔。魏太醫直奔大廳,葉老爺早在大廳守候,看到魏太醫急匆匆進來,未免有點驚訝,也未免有點擔心,難道夫人的病情……

不等葉老爺說話,魏太醫便先開口了,喘著氣說:“葉老爺,你們快走,你們全家今晚恐有一劫。”

葉老爺有點驚訝,先扶魏太醫坐下,忙問怎么回事?

魏太醫喝了一口茶,這才緩了下來,七十多歲剛剛那一小跑可差點要了他的老命。魏太醫放下茶杯,清清嗓子,點起自身攜帶的旱煙槍,深吸一口,然后吐出,這才說來:“今日掐指一算,今夜子時會有殺生大劫,具體是什么老夫也說不清,你們全家還是快走吧,別耽誤了時辰。”

“這好端端的,哪來的殺生大劫?”葉老爺驚訝極了。

“恕老夫本事低微,無法算清,具體是什么老夫也不清楚。”

葉老爺不知如何是好,看看隨身的懷表,離子時還差一個時辰左右,他知道魏太醫會點道術,人品也是極好,對魏太醫他是深信不疑的,只是要全家搬離,一時能走到哪里去呢?

魏太醫知道葉老爺心思,磕掉槍里的煙灰,說道:“錢財乃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葉老爺,快走吧。”

“好。”葉老爺下了決心,“魏太醫,我聽你的。”傳來下人福慶,說道:“你趕快收拾些銀子細軟,帶上幾個可靠家丁還有武器在門口等我,其他人你就遣散他們回家。”

“是,老爺。”福慶領命,退下。

葉老爺對魏太醫說:“魏太醫,煩你先給夫人看看,下人一會就收拾好了。”

“好。”

他們來到臥房,葉夫人在床上躺著,見到魏太醫到來,稍微欠了下身子,算是行禮了。魏太醫點點頭,說:“夫人,老夫現在為你把脈。”魏太醫在葉老爺搬起的凳子坐下,把手搭在夫人的右手上。

一袋煙功夫過后,魏太醫放開夫人右手,說道:“夫人脈象平和,身體胎兒沒有大礙。”

“但是……”葉夫人欲言又止,“腹中胎兒卻……”

“夫人莫急,老夫雖為醫幾十年來,也沒見過這種情況,但腹中胎兒一切安好,尚未有分娩的跡象。哦,對了,恭喜葉老爺葉夫人,葉夫人腹中所懷胎兒是龍鳳胎。”

“龍鳳胎?真的嗎?”葉夫人大喜過望。

“是的,現在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等,等到合適的時候,他們自會出生。”魏太醫看了一眼葉老爺說。

“夫人,我說你放心就可。”葉老爺握住了葉夫人的手,但突然眉頭微微一皺,似乎想起了什么。

半個時辰后,福慶趕來請命,家當都收拾差不多了。在大門外,葉老爺對魏太醫說:“魏太醫,我們打算躲在山里的觀音廟里,您覺得如何?”

“不,還是出城比較好,老夫雖道術低微,可內心隱約覺得這一劫可不簡單,躲過的話,可就一切安好,不然將會死無葬身之地,還是出城安全點。”魏太醫磕掉了最后一把煙灰。

“好,太醫,我們聽您的。”

話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在孤靜的黑夜里發出了“嗖”的一聲,直插在葉老爺身旁一個家丁的胸口上,那家丁掙扎了幾下,倒地而亡。

“不好,快躲起來。”葉老爺大喊一聲。“嗖嗖”兩枝利箭射來,又有兩個家丁中箭而亡。葉老爺急中不亂,推倒馬車作為掩護,待眾人退到大門里,他才進去。

葉老爺命剩余的家丁關上大門,大門瞬間插滿了利箭,有好幾支還射穿了大門,露出了鋒利的黑色箭頭。所有人退到堂屋里,葉老爺看看受到驚嚇的夫人并無受傷,又看看魏太醫他們也沒受傷,故有些放心,他從懷里摸出一個小錦盒交到夫人手中,對夫人使了個眼色,夫人心神領會放進懷里藏好。葉老爺對兩名丫頭說:“你們快扶夫人進地道,千萬要躲好。”又對魏太醫他們說:“太醫,還請你們先進地道一避。”

魏太醫說:“葉老爺,這來者不善吶,怕不是一般的土匪啊。”

“我知道,這是碰到故人了。”葉老爺冷笑幾聲,目光堅定,沒有一絲恐懼,“你們快走,我隨后就來。”

“老爺,您可千萬要小心啊。”葉夫人哭著,兩名丫頭也哭著。

兩名丫頭扶著夫人進里屋時,一支利箭射來,正中一名丫頭后背,丫頭倒下嘴里淌血微弱叫著:“夫人,快走……快……”接著掙扎幾下死了,雙眼沒有閉上。

“小云……”葉夫人痛心疾首,抓著小紅的血手,血滴不斷落下。

“快走。”葉老爺大吼一聲,用椅子格掉了幾支射來的利箭。

剩下的丫頭醒悟過來,趕快扶著葉夫人進里屋,魏太醫他們也進去了。

葉老爺對剩余的五個家丁說:“福慶你們也走吧。”

幾個家丁們面面相窺,福慶站出來堅定地說:“不,老爺,我不走,我打小就在葉府長大,老爺對我恩重如山如再生爹娘,我這條命就是老爺撿回來的,今天就是我報恩的時候了。”幾個家丁也異口同聲,都不肯走。

“你們……”葉老爺語調沉重地說,“那好,我們大家就跟他們決一死戰,腦袋掉了也就碗大一條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干。”

葉老爺抽出勃朗寧手槍和拿著大砍刀的家丁們躲在柱子邊凝神候著,利箭像雨滴似的飛過,直插在柱子上,還有各種家具上。過了許久箭雨終于停了下來,葉老爺向福慶小聲說:“福慶,你快去報官,叫官兵來增援。”

“可……老爺,我不能離開您啊。”

“快去,不然等下晚了,大家都死在這了。”葉老爺說,“從后院狗洞里出去。”

“老爺。”

“去。”葉老爺喝道。

“是,老爺小心啊。”福慶一跺腳,貓著腰爬窗出去了。

門栓被猛烈地撞擊開來,七個手持強弩身背兩把東洋刀的蒙面黑衣人闖了進來。“打”,葉老爺大喊一聲,“砰砰砰”,連開三槍向黑衣人射擊,蒙面黑衣人們身手敏捷,幾個跟斗就躲開了,一槍也沒中。

家丁們沖出去和黑衣人搏殺,四名家丁雖訓練有素,大砍刀也使得利落,終究不是黑衣人的對手,沒幾個回合,都慘死在蒙面黑衣人的東洋刀下。

葉老爺看著家丁們慘死的尸體,痛心極了,又一陣猛射,都被黑衣人躲過了。幾槍過后葉老爺沒子彈了,蹲下尋思著逃脫的辦法。一個黑衣人拖著福慶進來,把東洋刀架到他的脖子上,葉老爺目光所及,手里緊握沒彈的手槍,痛心地喊:“福慶。”

福慶跪著大喊:“老爺,你快跑,不要管我,你快跑啊。”

葉老爺心里苦笑著,跑,又能跑哪去呢?這院恐怕早就被包圍了。可這么大動靜,官府怎么還不來?

福慶突然撥開黑衣人的刀,站起,雙拳面向他旁邊的黑衣人,黑衣人閃過,一腳踢在福慶的肚子上,福慶吃痛地蹲下,黑衣人又一腳踢在福慶的后背上,福慶被踢得躺下,黑衣人一腳踩在福慶的頭上,這回福慶咧嘴痛喊著,卻也動彈不得。

“好一條忠心的狗,殺。”一個沒有蒙面腰上別著一把東洋刀的精瘦黑夜人從大門進來,操著不太熟練的中國話說道,聲音雖怪,但極具威懾力。

福慶旁邊的黑衣人手起刀落,福慶的腦袋與身體一分為二,黑衣人把血淋淋的腦袋踢到葉老爺的旁邊,福慶的雙眼沒有閉上,直直地看著葉老爺,葉老爺看了一眼,別過頭不忍再看。

精瘦黑夜人叫道:“東野君,別躲了,你是跑不掉的。”

葉老爺認識此人,倒吸一口涼氣,站出來,目光瞪著精瘦黑衣人,說:“角川君,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但你也未免太大動干戈了吧。”

“我知道,我知道,東野君,但我來之前已對天皇立過軍令狀,不找到你我就要剖腹自盡,我太了解你了,不用此方法你是不會跟我們合作的。哦,對了,介紹一下,這是“魔魁十四忍”,大日本帝國最精英的忍者暗殺部隊。”角川輕蔑地看著葉老爺,就如同強壯的獅子看著弱小的羚羊,意思是你已經不能逃出我的掌心了,我隨時都能獵殺你。

葉老爺目光掃了一下進來的幾名黑衣忍者,都身穿黑色緊身夜行衣,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但每雙眼睛都暗沉無光,似厲鬼一樣,“是嗎?這可真是我的榮幸,看來我是如此的重要啊。”葉老爺冷笑一聲,嘲笑道:“對待我們平民百姓要出動最精英的部隊嗎?殺雞用牛刀,角川立啊,你還是像以前那樣膽小啊,可笑啊,可笑極了。”

角川立聽到葉老爺在嘲笑他,臉稍微紅了一下,但很快恢復過來,說道:“我們閑話少說,開門見山吧,把“帝王龍骨”交出來,便可饒你全家不死。”

“什么帝王龍骨,不在我這里。”

“少裝蒜,如果不是因為它,你能拋棄榮華富貴還有你家族的榮譽失蹤二十年?如果不是因為它,我父親也不會慘死在中土。”

“我說了,不在我這里。”

“那在哪里?帶我去找。”

“還在武則天的墳墓里。”

“嗬嗬。”角川立冷笑了幾聲,“東野君,我們這次的任務天皇下令的,你父親可是賭上你們東野家族的榮譽向天皇保證過,如遇抵抗,格殺勿論,你,東野太郎,還是乖乖地交出帝王龍骨吧,不要成為大日本帝國的叛徒,不要讓你父親蒙羞,更不要讓你的已經效忠天皇六百年歷史的家族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