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歸燕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輕蔑

就在秦宜寧陷入沉思之時,陶漢山也回到了正廳,面色陰沉的端坐在首位。

“陶兄這是怎么了?”一名蓄了長須的中年謀士仔細觀察陶漢山神色,小心翼翼的問。

此人名為陳敬,也是逄梟手下的謀士,只是地位遠不及陶漢山,這些年來行事一直以陶漢山馬首是瞻,儼然成了他的心腹。

陶漢山搖了搖頭。

見他似乎有話要說,陳敬便回頭示意幾個謀士和侍衛都退了下去。

待到屋內全無他人,才壓低聲音問道:“王妃可是有什么惹惱了陶兄?”

陶漢山聞言蹙眉道:“王妃乃是千金之軀,即便有什么齟齬,也是我們做屬下的處置不當惹怒王妃,哪里有反過來說王妃惹怒我們的?”

陳敬笑道:“陶兄不必如此緊張,此處又無外人,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你我之間還有什么話不能說的?”

若在以往,陶漢山是絕不容許陳敬在人前人后說這等話的。可方才他著實被秦宜寧氣了不輕,又不能越性與王妃發脾氣,正為此事惱怒。

見陳敬如此說,便哼了一聲,“婦人之見,不足以為謀,虧王爺將她夸贊的臥龍在世一般,如今看來卻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王爺何等樣英明人物,卻終究難過美人關啊。”

陳敬笑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又有什么稀奇的?若王妃只是個尋常深閨婦人也還好,只有美貌,會服侍王爺也就罷了。問題就出在她有幾分聰明,又自作聰明,這樣的女子就最難辦了。她若去與王爺進言,多少都會影響王爺的決斷,若是她去王爺跟前說了誰的不是,王爺也十成是要相信的。”

“正是,壞就壞在此處。”陶漢山道,“就如今日發生之事,如此危機情況,咱們當然是要保證王爺行事的正確了!王爺一心為國,可圣上忌憚王爺頗深,先前咱們在京城時王爺受了多少的虧待?這不是只有咱們身為屬下之人看見的,這可是京城百姓都看見了的!

“王爺的功高震主,被圣上忌憚,這已是不爭的事實,這樣情況之下就更應該仔細小心行事,千萬不能被圣上抓住把柄。可王妃今日還與我談什么‘初心',不贊同我命人派兵來平定丹福縣百姓謀逆之事,你說這可笑不可笑?”

陳敬故作驚訝的挑眉:“王妃可說了為何會這樣想?”

陶漢山冷笑,“還不是說什么百姓無辜。這會子她只一心想著那些賤民,卻不想事發之后圣上要如何怪罪王爺了,更不在乎王爺要成什么大事了。要我說,女子就好好的呆在內宅之中做些事也就罷了,王妃這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愣是被王爺給寵壞了!”

陳敬聞言也跟著嗤笑一聲,打趣道:“所以自古女子太過美貌的,也都是禍國殃民的材料,這也全怨不得王爺。那這件事陶兄打算怎么處理?”

被問到關鍵之事,陶漢山當即冷下了臉面,指頭快速的敲著桌面,噠噠的叩擊聲足過了盞茶功夫才倏然停止。

“這件事不能由著個女流之輩。”

陶漢山手肘撐著兩張圈椅之間的小幾,湊近陳敬面前低聲道:“如你我這般,不似謝兄與徐兄那般在王爺和王妃面前都能數得上的,若為未來及計,最該在意的是什么?王爺若是成了大事,你我至少能做個朝廷大員,可若王爺不能成事,咱們怕是逃都沒的逃。”

陳敬連連點頭,“陶兄說的是啊,你我追隨王爺,一則是看重王爺的人品,二則又何嘗不是為了這些。若無一點私心,咱們也就成了菩薩了。”

“正是呢,相信不只是你我,所有人也都是這般想法。王爺是仁義之人,對待圣上的猜忌還逆來順受,更是下不定決心反抗,為的就是忠義二字。王爺這般品格,著實令你我佩服,也讓你我這般追隨者更加死心塌地。”

陳敬聞言贊同的頷首。

陶漢山又道:“有些事王爺不能做的,咱們這些下屬若也不做,事情到最后就會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所以我們必須要想盡辦法幫助王爺成事。王爺現在一心為了圣上,可有些事一旦將王爺逼上那條路,王爺也就不能抗拒了。”

陳敬又點了點頭。

他是贊同陶漢山這樣想法的,但是聽著陶漢山這番話,心里卻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背脊竟有一些發涼。

陶漢山小心的壓低了聲音:“王妃橫在此事當中,著實不起什么好的作用。若想讓王爺答應鎮壓丹福縣百姓謀逆之事引開視線,就要給王爺一個是讓他認可的理由,比如說,仇恨。”

“陶兄,你的意思是……”

陶漢山手掌在頸邊比了一個手勢。

“你說的是要……王妃?”陳敬也跟著比了個手勢,見陶漢山點頭,當即一個激靈,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這不妥吧?王妃可是王爺心尖兒上的人,王爺若是知道了,即便您是為了王爺著想,只怕王爺也只會暴怒,不會領情的。”

陶漢山笑了,“天下美女何其多?將來待到王爺登上大位,自然有天下美人來服侍,難道還愁選不出個比秦氏更好的來?何況當王爺坐擁天下榮登大寶之后,許多想法自然而然會發生改變,也自然不會再計較現在知事,他會想念王妃,卻也不會遷怒于我。”

話及此處,陶漢山低聲在陳敬耳邊說了幾句,見陳敬點了點頭,又道,“再說有什么可顧慮的?王妃身邊不是帶著個現成頂缸的嗎?到時王爺認定了是丹福縣的人殺掉王妃,以王爺的脾氣和對王妃的情深義重,莫說是平定謀逆,就是屠城王爺也是做得出來的。到時可就兩全其美了。”

陳敬猶豫片刻,隨后緩緩點頭道:“陶兄說的也有道理。那么您是已經定了此法?”

陶漢山笑了笑,并未立即做答。

秦宜寧此時神色已由最初的焦灼與憂慮轉為平靜。

她站起身,緩步來到窗畔,將窗子悄然推開一個縫隙仔細的觀察院中情況。

今日是七月半,一輪明月高懸著,將寂靜的院落照的一覽無余。許是礙于男女之別,她所在院落外并未安排侍衛,只有院門前有人影走動。

秦宜寧有些好笑。她這都已來到逄梟手下所在之處了,雖然陶漢山不贊同她的砍伐,但好歹也會尊重她這個王妃,她何至于如此小心。

她索性直接推門來至院中,仔細觀察了四周。

青年見秦宜寧出了門,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院子寬敞,夜風吹拂著秦宜寧鬢角的碎發,她能聞到自己身上血液干涸后濃重的腥味兒。

這也正是秦宜寧心存防備的原因。

如果是徐渭之或者謝岳,就算身邊沒有婢女,也會想辦法尋個村婦來服侍她更衣盥洗。可陶漢山只讓人送來一身不知哪里找來的衣裳,端了一盆熱水來。

陶漢山對她不夠重視,秦宜寧現在卻也無法與逄梟留下的人撕破臉。

她想尋孟琴來。如果是謝岳跟前,她會直接吩咐人去外頭尋人來,可是陶漢山的舉動與言語讓秦宜寧無法信任。

可是是她與青天盟聯絡用的信號箭在夜空里也太惹人注目了,那紅光升起,恐怕孟琴還沒來,莊子的侍衛就先被引來了。

秦宜寧垂眸,猶豫著到底要怎樣行事。

光明正大的去尋孟琴來是否可行?想來陶漢山也知道她是青天盟的盟主,應該也不會阻止她與外界聯絡吧。畢竟陶漢山這樣善于鉆營之人,更在乎自己在王爺跟前的地位,就算意見不一致,她們也還都是逄梟這一陣營的人,不至于就防備成了那樣。

思及此處,秦宜寧便舉步往外走去,想尋人出去找孟琴來。

青年見秦宜寧走向門口,自己也抱著竹棍跟上去。

誰知二人前后剛走了兩三步,就聽見背后有小石子落地時的是輕微敲擊聲。

青年的反應迅速,猛然回身,手中利刃已經出鞘。

不過看到來人是何人時,青年的動作就暫且停住了。

秦宜寧也回頭看去,就見后院墻頭上趴著個人,不正是孟琴嗎?

秦宜寧不敢說話,怕引來人注意,趕忙快步往那方向走去。

孟琴翻過泥巴墻壁,輕松落地。

秦宜寧趕忙沖著孟琴與青年都招招手。

院中并非商議事的所在,秦宜寧也趕緊會意的跟上,三人匆匆的進了屋。

孟琴壓低聲音道:“盟主,您住這個位置也太偏僻了。”

秦宜寧笑了笑,“我與陶先生的意見不合,想來陶先生是想讓我在偏僻之處冷靜一下?”

“他是王爺的謀士,竟然敢如此對您?”孟琴差點忍不住跳起來。

秦宜寧苦笑,“我畢竟只是個無用的女子,許多人輕視女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孟琴便搖了搖頭:“瞧不起女子的那些難道不是媽養出的?”

秦宜寧不想糾結這個話題,低聲問:“王爺那里情況如何了?”

孟琴道:“正是打探到消息來告訴盟主的,王爺那里還被圍著呢,不過現在并未發生沖突,王爺將手下約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