裊裊秋風多,槐花半成實。
沈秋檀站在一株老槐底下,目光停駐在干癟枯黃的葉脈上,心卻飄在遠方。
自上回從清寧宮回來,如今已是滿目秋色,除了最開始報平安的一封信,李琋至今竟再無半點消息傳來,而且傷勢痊愈去了劍南道的林安也沒有消息傳回來。
她是第一次這么思念一個人,各種愁苦酸甜竟是五味雜陳。
如今,時間太久,所有情緒都被擔憂替代。
李琋,會不會遇到了危險?
“棽棽。”
沈秋檀回頭:“表哥?你怎么來了?”
十七歲的少年穿著學子瀾衫,眉目溫潤,氣質雋永,本可入畫的滿園秋色,此刻全都成了他的陪襯。
沈秋檀每次見到魏延英都忍不住贊嘆,相貌平平的舅父舅母是如何生出這樣一個蘭芝玉樹般的俊秀少年的。
陳延英徑自走來,停在距離沈秋檀五六步的地方,語氣滿是不贊同:“你,本無需如此。”
嗯?沈秋檀歪著頭,有些不解。
陳延英坐在石凳上:“之前,你在品香會失蹤,家里頭心急如焚,后來又傳出齊王進宮求你為妃的消息。”
沈秋檀點點頭,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
“后來,我便登了齊王府的門。”
沈秋檀坐在另外一張石凳上:“這我倒是不知。”
“嗯。”陳延英不疾不徐,像是春風拂過山崗:“我沒想到他能真的見我,還以禮相待。”
沈秋檀側目,陳延英繼續道:“我們聊了三個時辰。”
哎?沈秋檀大吃一驚,兩個男人第一次見面就聊三個時辰,六個小時,你們想干嘛?
陳延英一看沈秋檀臉色,就知道她可能腦補出一場大戲,略微尷尬的清清嗓子:“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又是怎樣?
“我們說了許多,局勢、見解,還有,殿下建議我再等三年參加春闈。”
沈秋檀一驚:“所以表哥當真沒有參加。”原本表哥秋試的成績不錯,按理是應該參加第二年的春闈的,誰知后來竟然改了主意,原來都是李琋的意思。
才見一面,就信任到這種程度了么?
“殿下是個有成算的。”開始他有些猶豫,畢竟對于他們這些學子來說,即便都是考中也有年齡差別。十六歲考中和十九歲考中,是不一樣的。
可李琋像是有種魔力,他權衡再三,聽了李琋的勸,誰知轉過年頭,就出了科場舞弊案,三省內閣迅速的發落了一干人等,取消所有考試名次,蓋因那時邊疆戰事不寧,為了維穩,舞弊案的惡劣影響才沒有進一步擴大化。
思及此,陳延英又是一陣冷汗,舞弊案的影響被壓制,處置卻沒有從輕,他昔日的一位同窗不知怎么就牽扯進去,雖然留著命在,今生卻再無科考資格了。
若是自己當初沒有聽齊王的話,那后果……
“我信他。”齊王出征不過短短一年,向來萬事不過心的小表妹竟然瘦了。原本略帶嬰兒肥的臉退去了圓潤,露出了精致小巧的下巴,比原來更好看了,可他們是親人,總覺得胖一點才好,陳延英看著沈秋檀:“表妹,你也該信他。”
沈秋檀心中一震:“是,表哥說的對。”
自己應該相信他。
陳延英的話,就像是撫慰傷痕的雨露,沈秋檀收拾心緒,將注意力投注到事業上來。
“姑娘,您要的材料到了。”山奈打扮的利落。
紅豆已經嫁作人婦,沈秋檀自然不好拆散新婚夫妻,如今她身邊得用的除了從沈家買回來賣身契的小瓜小菜,便是山奈和白芷了。
“嗯。”
沈秋檀隨著她去了自己辟出來的實驗室。
當初藥婆留下的兩個本子,別人的確看不懂,因為一本是藥婆的日記,一本是他這些年研究出來的丹或藥,不僅用的都是簡體,還穿插了英文、羅馬數字,以及大量的分子式。
那藥婆由女變男,由光明到陰暗,研究的東西,多半也不是好的。
開始,沈秋檀開始并不預備探究,以為那里面會是些關于“人體實驗”的記錄,可等她親眼看了,才知道里面記錄的另有乾坤。
比如之前她用的讓身體暫時虛弱的一種復合醇。
李琋離開的十個月中,沈秋檀的胭脂鋪子生意依舊紅火,精油、香氛不斷推陳出新;酒坊的酒也不再是單純的買成酒蒸餾,而是改良方子,研究了一套從選材、蒸煮、糖化、發酵、蒸餾到窖藏的完整釀酒工藝。
不再投機取巧,浪得虛名。
而且,無論是制作胭脂的紅藍花田,還是釀酒所需原料產出,乃至蜂房,都有沈秋檀名下的莊子專門供給。
只是,自從春日里從宮中回府,她再未出門一次。但外頭的風言風語并沒有消弭。
九月初十,十五歲的沈秋檀及笄,邀請了高妧、唐夫人、魏夫人,以及侯府姚氏等幾個親近長輩,在陳老夫人和大舅母田氏的見證下,完成了儀式。
結發如云,以笄貫之,賓客驚嘆于長開了的沈秋檀的美貌,卻也心疼她的遭遇。
西川戰事不利、齊王纏綿病榻的消息層出不窮,本以為沈秋檀是有了歸宿,沒想到定了親事的沈秋檀,比之之前的尷尬身份更加不如。
唐夫人羅氏笑瞇瞇的道:“聽說你外祖母早早的去寶泰銀樓給你定了白玉簪,為何最后又換了這紫檀簪?”
眾人隨著她的話將視線投注到沈秋檀的鬢發之間,只見濃密的烏發之上釵環簡單,只露出那紫檀木簪的鳳首。
可越是這樣,越發顯出沈秋檀的精致俏麗來。
她抿了抿嘴角,伸出白膩軟胖的小手輕輕撫了下鳳首簪頭,臉上浮現出兩朵紅云,舅母田氏便笑道:“這是齊王殿下從邊疆送回來的,好巧不巧昨天夜里剛送到京城,這也是……”
“咳咳……”陳老夫人咳嗽兩聲,話題就此岔開。
是夜,唐夫人羅氏親自擰了帕子伺候唐紹洗臉。
唐紹接過帕子,狀似無意的問道:“你是說,齊王殿下心里還是很在意沈九的?”即便沈秋檀如今已經分家出去,在唐紹心里卻沒有什么變化。
唐夫人咬著唇,點點頭:“老爺,您究竟是為何要我打探棽棽的事情……”
唐紹拜拜手,阻止她問下去,他將帕子丟進銅盆里:“我忽然想起還有些事情料理,你自己先歇了吧。”
說完便撂下羅氏,匆匆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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