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綱一大早就出了宮門,張貼皇榜,卻是貼在府衙門前。害得貓著腰守了一個時辰的顧遙,又跟著大部隊去了府衙,終于看到了最后的處罰。
寥寥幾行字,將此事徹底蓋棺定論。
首先,永樂皇帝選擇背鍋,背了誰的不好說,表面上是替屬下背的。他認下皇城腳下被占的宅子的既定事實,將其歸為朝廷皇宮建造需求。同時宣布南三城門南移,居住內居民,同樣遷移。補償法則為,原搬遷戶邊城同樣大小的宅子、十倍于宅子的田產,田產為城外中等旱田。
或租出去或是自己種,都可以,簡而言之,你要自己養活自己。
已遷出的同樣遵循此原則。
對于鬧事的三十三戶人家,經查一十九戶有犯律之行,最重的,便是老李頭的孫子。但念其父為國捐軀之情,免其牢刑,改為流放鐵嶺三年。其父捐軀恩惠僅此一次,若有再犯,必不輕饒!
另,宛平知縣督管民事不足,農事上乘,功不足以抵過,罰俸一年;順天知府御下不力,罰俸一年。
在皇榜的隔壁白紙黑字上,列了一十九戶人家所犯之律細節。奸淫偷盜,無所不有。顧遙閱畢,趕緊仔細回想了一番,生怕自家也有那不可謂人言的事。
紀綱這一招,實在是,太狠了。
周家的漢子和賣包子的寡婦好上了——平民百姓有子不得納妾,不僅犯了法,家也無法安寧了;那家又有兒子才偷了雜貨店的二兩銀子。數目雖不多,那人偷盜的名聲卻是傳了出來。
“真狠啊。”
顧遙如是說道,宋海棠卻道:“這人真厲害。一天不到,查了這么多。我們呢,一個多月都不頂人家的皮毛。”
“這如何能比?錦衣衛多少人,你和姚姐姐才幾個人?他吃這碗飯的,你們呢,一個種田,一個經商,術業有專攻,懂不?”
“那他也厲害。”話雖如此,宋海棠卻未繼續糾結這個,笑問顧遙,“我和飛飛都有正經事了,你呢?要做什么?”
顧遙想了想,問:“做針線,怎樣?”
宋海棠沒好氣道:“這個,別說和我比,你連飛飛都比不過。”
“教書育人?”
“鬧呢。男子讀書都是鳳毛麟角的,你一女夫子,也就教女兒的份。你給我,好好認真地想一想!”
顧遙依言而行,認真思索起來,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呢?閉上眼睛,一個鏡頭,出現在她腦海里。她不知道這個鏡頭是不是真實存在,是不是自己從哪兒看到過,她只知道,自己看到的畫面很美。那對年輕的夫妻笑著招手,喊她:“寶貝,來。”
睜開眼,眼角淚滴滑落,顧遙顫聲道:“我要想一個家,屬于自己的家,有爸爸和媽媽。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爸爸媽媽這樣的字眼,二十年前的宋海棠興許會哭,如今,少女抿了抿嘴。前世如何不說,今生,顧遙卻是沒這個機會的。自己的便宜爹娘雖然不那么靠譜,但那是她自己的家,她還有了姐姐和妹妹,如今,弟弟也有了。
顧遙不同。
來此間就沒見過生母,父親雖有,卻只得算半個家人,還要分很多半出去的。
父母是夠嗆了,顧遙只能靠嫁人,自己組建一個家庭。然而,這是大明。如果顧遙是自己這樣的出身,還很有希。現在這般,門當戶內擇,太難了。
等等,不對啊。
“來,你看著我。”宋海棠面色凝重地叮囑顧遙,顧遙望來之際,問道:“你,是知道自己不能有一個自己的家?對方,就是鄭家那小霸王,你真能嫁他?”
顧遙來不得己躲閃,真實心思已叫宋海棠看出。宋海棠收起嬉笑之色,勸顧遙:“妹妹,我們三思而后行啊!鄭三,與我們家何福不同的。我們家何福,最是聽話不過了。”
“不要亂說!倒是你,呵呵……你們家……何福……”
顧遙笑著說道,只字不提鄭智那邊如何。隔墻有耳是其一,未確定的事,她不喜歡說出去,以免將來打臉。
宋海棠則開始扒拉鄭家的八卦,道:“仔細想來,鄭家也不錯的,只要你呢,搞定婆婆、抓住漢子。”
顧遙沒好氣道:“但凡能搞定婆婆,拴住夫婿的,嫁給誰都不錯吧?”
“行,不算傻。既然知道,收起眼淚,努力去爭取,知道么!”
宋海棠搓了搓顧遙的臉,贊嘆:“有錢人家養的娃就是不一樣,這皮膚,真好。”
顧遙躲閃,喊冤:“又沒有護膚,純天然。”
“起碼不用風吹日曬、不用煙熏火燎啊!”
顧知縣被罰俸一年,知縣的俸祿那么點,顧家還真不差這點。顧遙呢,這會兒是真正放松,又有宋海棠陪伴,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她這里晴空萬里,鄭家那里卻是烏云密布。
世子夫人趕在世子說出更多話之間,將人接回內室。情緒略失控的世子,有溫柔的妻子安慰;真正惶恐的鄭智,卻無人搭理。
崖山不善言辭,青山……心虛。
從東院回房后,鄭智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滴水未進。害怕這種情緒,鄭世子沒有教他,他便不曾有。只是,父親被召回,那只能說明,他做錯事,很錯的事。但是,如何去彌補,除了放了陳詠,他是真的不知道了。
我該怎么辦?鄭智不停地問自己,卻得不到答案。
像之前那樣去問大哥?不,大哥也很自責,大嫂都不叫他出來了,自己哪還能給大哥添亂呢。去找皇帝求情?他哪有這樣的能力。
什么都做不了的無力感,蔓延全身。
鄭智,十四歲、被兄長嬌寵大的孩子,他不怕,潛意識里的恐懼,卻操控著他。
“三爺呢?”
今日是二月初十,并不是青田三日一匯報的日子。但是顧遙今日心情好,哪都沒去,特放了他一日假。他也沒地方可去,自然回鄭家。卻在門口瞧見了兩尊門神,自然開口詢問。
崖山指了指里屋,示意門被反鎖著。
青田去看青山,青山卻不語,半死不活的模樣,看了就惱火。不過,青田是青山挑中,帶出來的,不說師父,也是師兄師弟。青田不會對他不敬,但也是有話就說的。
“青山師兄怎么了?”
青山瞧見他,忽然來了精神,拔腿就跑。
青田喊人不住,只得問崖山:“這是怎么了?”
崖山看著他不說話,青田忙擺手,后退,道:“我錯了,不該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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