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女兒,老夫人的心,一痛,暈了過去。醒來時,精神不濟,胃口極差。一時間,顧家兒孫,包括顧同知在內,紛紛守在安壽堂。老爺子也撐不住,歇在了隔壁間。
這日,老爺子攆了眾人,因道:“這些年家里一直有你,我也很安心。是我,對不住你。給大丫頭找婆家的事,你當我沒提。”
幾年下來,老爺子的鳳城話丟了個七七八八,漸漸撿起了太康話、撿起了官話。
老夫人聽了此言,冷笑道:“你滾。”
老人家快六十了,還能中氣十足地喊出這句,連在門外的人都聽見了,可見老夫人多不待見老爺子。知母莫若子,從小李氏嘴里聽來婆媳那日最后的對白,顧同知背過身去,嗚咽起來。
二房一堆孩子,詫異地看著父親。
顧遙仔細琢磨了下小李氏轉達的話,聯想到父親的舉動,忽然了悟,沖進屋里,跪在老夫人榻前,鼓勵道:“祖母,你好起來,帶我們去京城看姑姑,好不好?”
五丫頭的姑姑……
老爺子頓時明白老婆子鬧的是哪般了,垂頭喪氣地離開。他這一生,只那么一個閨女,若說不掛念,也是騙人的。但,他沒資格掛念。
顧遙的話打動了老夫人,提示了顧同知。顧同知,立即不管不顧地安排起親娘南下的事。
大夫人方氏是知道自己怎么嫁進顧家的,和蹇張氏一樣,同樣都是被家族、被親人用作利益交換的女子,方氏一直恨著娘家。在和娘家結親時,特挑了隔房的侄女,都不要自己兄弟的。此刻,見老夫人如此,方氏忽然特別想念母親。
有生之年,我再回去看一眼?
顧遙慫恿,老夫人頷首,顧同知推動,方氏主帶隊,顧家,就這么定下了南下的事。至于路途遙遠,大家又不是沒去干過,怕個啥?
顧瑯得知全家大部分人都去時,差點跪了。這到底是送自己趕考,還是給自己找事的啊!
金陵,蹇張氏收到北京的信,第一次,在二門上等候蹇尚書。見到妻子的剎那,蹇尚書很歡喜,隨即年紀的優勢,讓他知道定然有事,加快腳步上前,問:“發生了何事?”
沉浸在喜悅中的蹇張氏沒體會到這份珍重,笑語晏晏道:“我娘要來京城看我!她還帶著侄女們來。我和老爺說一聲,把家事交給兒媳婦,我帶著荃荃去我陪嫁宅子住一段,可好?”
“為何不住家里?顧家不是有個孩子參加會試么?”
蹇尚書蹙著眉頭地問道,好似責怪蹇張氏一般。但他其實想說的是,顧瑯正好和家里的幾個孩子一起。而我,也可替你孝敬岳母幾日,謝謝她把養得極善良的女兒給了我。
蹇張氏見他臉色沉重,瞬間出了一手的汗,驚訝道:“老爺,竟也知道?”
哪知,蹇尚書的臉色更黑了。
蹇張氏忙道:“妾身糊涂了!老爺怎會不知呢!老爺可是吏部尚書,豈能不知這些個!”
我是吏部尚書,若那顧瑯不是你侄兒,我何必在意?蹇尚書,卻已說不出口。算了,有些事,錯過就是錯過了。
放棄和夫婿舉案齊眉的蹇張氏,早已將心兒收起,年頭多了,也覺得夫妻這般已是極好了。察覺到蹇尚書不似先前那般不悅,蹇張氏又解釋了句:“瑯哥兒要會試,還有六個侄女,都是半大的孩子,正是鬧騰的年紀,住在家里不方便。”
六個女孩子而已,就是六十個女孩子,也住得下。蹇尚書很想如此豪氣地說,但是,那樣顯得自己太主動了,便又咽了回去。
得知蹇張氏因為娘家人要來,便要搬出去一段時,蹇大爺的妻子忙道:“母親何必搬出去?我娘家的侄女、弟妹的外甥女都在家里住著,獨母親的娘家人住不得,叫外人知道了,豈不是又說我們兩嫡不合了?”
蹇張氏在這個家里多憋屈,怎么會叫自己的母親知道?這會兒,隨嫡出的兒媳婦怎么說,她都不會松口。因而,蹇張氏笑了笑,道:“嘴長別人身上,如何能管得來?我娘家人小地方來的,不懂府里的規矩。依著規矩,她們不痛快;不依著規矩,你們不自在,何苦來著?”
蹇大夫人卻不放過她,猶道:“她們?難不成母親的侄女都要來,是叫夫人給說親的么?如果是,住家里確實不便。”
蹇張氏強忍怒氣,因道:“有說親的,也有來玩幾日的。京師的繁華,豈是別處能比的?她們想看一看,顧家肯出銀子,我這個改姓的出嫁女,還有什么好說的?”
潛臺詞,也不用你何家出一文錢,你又有什么好說的?
蹇大夫人聽出來也只當聽不見,繼續道:“母親不能因為娘家也強逼你嫁給公公,就和娘家生了份。”
這話太誅心……
蹇張氏板著面孔,一字一句道:“我自愿嫁給老爺,沒人逼我!”
蹇尚書惦記這事,提前歸家,進門聽見這話,望著蹇張氏強忍淚水的面容,蹇尚書眼神一厲。
蹇大夫人秒慫,慌忙拿兒子作擋箭牌道:“麟哥兒快下學了,我回去準備他愛吃的東西。”
一直做壁畫的二夫人,也跟著退下,將空間留給那對年歲相差許多的夫妻。
蹇尚書一聲長嘆,服軟,主動問蹇張氏:“真不在家住著?”
蹇張氏不說自己的不易,只道:“要給大侄女說親,二侄女幾個小的,隱約有了人家,一個定下的還是順天知府的兒子。家里頭男孩子多,還是避著些好。三弟妹也來,她是極傲的,先前在金陵時,也不來蹇家,如今她兒子又要參加會試,她躲蹇家,能躲多遠,便躲多遠才是。還有五侄女,她和保定侯合開的蒙學書院,都出了兩個舉人,與保定侯那里的人也要來往。”
保定侯是文武兩道通吃,但保定侯幾次易主,和蹇尚書這般純臣,觀點不合。蹇張氏只是善良,并不是無知。
蹇尚書聽她數了這一圈,大抵確定了顧家來人,確實很全,很雜,各層關系交織……
“如此,那便出去住吧。把我東西帶上,我陪你陪嫁宅子住。”
蹇尚書,作出最大的讓步,最大屈服,心底有些別扭。然而,當望著妻子因驚訝,睜得圓圓大大傻傻的眼眸時,又忍不住笑了。
“老爺笑起來,很暖。”
蹇張氏傻傻地說道。
。妙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