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你們串門去。”顧遙招呼三個兒女出門,路過鄭智時,小聲叮囑,“注意態度。”
鄭智點了點頭,囑咐顧遙:“外頭還是冷,你身子大不如前,記得多穿一些。”
顧遙笑應。
江氏和鄭亨就是好的時候,也沒這樣的美好,更何況現在!更重要的是,她生的兒子,冷言冷語待自己,卻對別個體貼入微,江氏怎能不惱火!
很快,屋內只剩倆母子二人,鄭智徑自坐在高腳凳上。
高腳凳是江氏不遠千里,從宣府帶來的。孟瑄常住鄭家,總和七七說鳳城的事,說顧遙小時候的事。江氏聽過幾耳朵,記下了鳳城只有小凳,沒有高腳凳的事,北上的時候,特意帶了六張凳子過來。
不管怎樣,坐著還不用蜷腿的鄭智,感慨了句:“以前做這凳子時沒感覺,而今才發現這凳子極為舒適。”
江氏心里“咯噔”一下,感覺這話再說自己。以前鄭亨待她好時她沒感覺,如今鄭亨淡了,她才發現當初的自己是多么幸福。
不容江氏多想,鄭智開門見山道:“有件事,您不知道。”
“哼,方才你媳婦也這么說,我不知道的,真不少啊。”
“嗯,您不知道的事,的確不少。袁方的事,圣上連他本人都赦免了,何況我們這些邊邊角角的人?我之所以從定遼中衛的千戶,降職為鐵嶺衛的百戶,只因指揮史郭譜與李景隆的私怨。郭譜的原配,被李景隆強制隨軍,不到一年便死在遼東。七七娘,便因這個緣故,才被押送到鐵嶺的。嗯,你沒必要驚訝,郭譜就是想七七娘死在鐵嶺。”
江氏有那么一瞬不適,隨即道:“可這些,并非我的錯。”
鄭智的身世爆出后,江氏比先前十余年還要心驚膽戰。結果,與她相關的所有人,都選擇了原諒。不,確切地說,是鄭世子和鄭亨,一句“那并非你之錯”,明明白白都選擇了理解。他們兩位,代表了侯府,侯府代表了崇高的地位,江氏這才一點一點結束心驚膽戰的日子,慢慢自在了起來。
鄭智看了她一眼,繼續道:“原本準備的是,七七娘帶著七七在順天等我。結果,郭譜的強令,迫使我們不得不另尋出路。在您和大嫂之間,是我想到您是孩子的親祖母,父親經常去答應,有七七在,您的日子也有意思些。于是,我說服了遙兒,把孩子交給了您。”
江氏不服:“照你這么說,我養七七竟不是幫你們,而是你們體貼我?”
鄭智道:“二者皆有之。您幫了我們,也是我們體貼了您。”
江氏直覺不好,問鄭智:“你到底要說什么,直說便是。”
“我要說的,信里已經很明白了。不管您怎么說,怎么做,今后,七七只會跟著我們。”
江氏臉色大變之際,鄭智又道:“所以,您也不用再故意找麻煩,試圖替我們夫婦當家做主。我們夫婦兩個,不僅要養大四個孩子,還要報鄭家的養育之恩,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更要小心謹慎。這些年,您看過功勛之家的榮耀,也見過沒落和滅亡,更應該理解我們才是。”
是的,江氏見過曹國公李家的無法無天,見到了鄭家從平凡到登天,見到了李家的沒忙,見到了孟家的沒落。所以,鄭家若想長久下去,便不能犯錯的同時,還要更加努力,才能更進一步,或是維持原狀。
鄭亨也是這么說的。
即將花甲的他,對自己原配嫡出的長子愈發滿意。可以說,很大程度上,鄭亨接受鄭智,乃因鄭世子接受。畢竟,鄭智將會是鄭世子的左膀右臂。鄭世子挑他不挑庶弟,鄭亨最好的做法,便是聽從。
人老了,總會回憶往事。
看到長子的種種作為,鄭亨少不得想到原配妻子。加之年歲不小了,便對美色淡了起來。可江氏比他小十幾歲,二人難免不和諧起來。這時候,鄭亨更愿意去妾侍張姨娘那里。張姨娘對他沒有特殊要求,還會和他說從前,說他過世的妻子。
“我對不起姨母,但我這輩子,從未后悔過。這輩子遇到侯爺,給侯爺生兒育女,在這一方天地等候侯爺,真的圓滿了。”
這不是年輕幼稚的話語,是年過半百的女人,心底那最真摯的話語,鄭亨如何不感動?只會道:“當年你還小。若論錯,我的錯更多,更大。”
十五六歲花一樣的嬌嬌女,不喜歡同齡的男子,偏偏心儀自己這個姨夫,還拋棄一切,對自己投懷送抱。那種男人的驕傲,油然而生;被小丫頭哀求,夸贊時,那種滿足感,是發妻和江氏都不能給與的。
真的如同張姨娘所言,不悔。
江氏又逢更年期,沒被那兩位的“深情”給逼瘋,已是極大的難得。
鄭智不知道內里的情況,他只是審了江氏帶來的人,得到“夫人失寵”、“夫人北上一為避難,二為帶回四姑娘”這樣的結論。
是以,鄭智道:“您是我的母親。若您愿意,可以一直留在我們家。只一件,鐵嶺衛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只能說,當年比這個還要糟糕。遙兒無怨無悔地跟著我,照顧我,給我生兒育女,替我打點軍中上下……”
說著說著,鄭智紅了眼圈,道:“前年中秋,鐵嶺已在我們的掌控中。且七七又大了幾歲,比先前守得住風寒。我和您要七七,結果您不給。我怕遙兒難受,讓墨針開了容易讓女子受孕的藥,這才有了小四。他們娘倆命懸一線之際,您不知道我有多惶恐……”
江氏震驚,但更憤怒:“即便有錯,也是你過的錯,與我何干?”
聞言,鄭智一掃悲傷,冷了眉眼,道:“您說的是,是我的過錯,我便要彌補。遙兒飲下華老開的藥時,我就發誓。只要遙兒無事,我便拿余生愛她、護她、寵她,斷不允許別人欺負她。那個欺負她的人,即便是我的母親,我也不允許!”
江氏心底五味陳雜,說不清地羨慕嫉妒還是怨恨,最后化作委屈之淚,她說:“第一,我沒有欺負你媳婦。第二,你若厭我,我這就收拾包袱走人。”
言罷,江氏喚人收拾東西,竟是真鬧著走人了。
在沈家的顧遙聽見動靜,連忙帶著孩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