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智一直覺得江氏是個溫柔善良又怯弱的女子,怯弱占了主要原因。但盡管弱,她自知,便給兩個兒子做了最好的選擇,丟給能力更強的人。所以,當年不能帶七七北上,他第一反應想到了江氏。因為江氏,是個性情至上的長輩!等她遇到困難,沒法在宣府過活,他立即把人接到身邊,企圖讓她安享晚年。
現在……
身上流著李家血脈的賤人,這句話,聰明得沒有說李家血脈賤。給江氏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但是她能把自己的意思,換個說法。說流著李家血的兒子是賤人,間接罵了李家。以江氏的情商,能想到這方面,只有兩種可能。
誤打誤撞,或是想了許久。
但是不管哪個,于鄭智來說,便是一直以來的信仰塌陷。畢竟,他一直以為母親只是不夠聰明,能力不夠,而非不愛自己。如果不愛,又怎會將自己生下來呢?
原來,他錯了。
江氏接下來的話,也證明了這一點。不過,不是江氏主動說的,是被人引導的。
聽見江氏那句話的人很多,鄭智的天直接灰了,鄭聰慌了,下人們恨不得立即消失,只有顧遙。
一直如同塞著耳朵端坐的顧遙,剎那睜開眼,像只睡醒的獅子,滿目肅殺:“別個說這話,我都能理解,唯獨您說,絕不原諒。您可能一直覺得自己無辜,卻忘了三爺才是最無辜的。須知,您當初可以選擇生,也可以選擇不生。只有三爺,除了被生下來這一種結局。”
顧遙本意是護夫,江氏原本也可能聽進去一點點,但偏偏,顧遙說江氏當初有選擇,使得茫然的江氏立即找到反駁的方向:“你知道什么!我沒有選擇!世子和侯爺都讓我生,我只能生!”
鄭智絕望地一笑。
原來,他的生命,還真是鄭家給的。是鄭家給了他生機,眼前這位名為母親的女人,不過是孕育生機的一個,一個容器罷了。都到這會兒了,鄭智還給母親這個角色,找了這么恰當的形容詞。實在是,若不是轉移注意力,他怕自己會垮掉。他現在,只想離開這里,遙遙……
顧遙不給江氏推諉的機會,她說:“若不生,別人逼不了您,您推脫不了責任。當然,您如今不認,也挺好的。”
話說到這,顧遙看向鄭智,這才看到他眼中的渴求,才意識到父母對于鄭智來說,比自己看待路確夫婦還要重要。顧遙立即停下辯論,走到鄭智身邊,低聲道:“我們回家。”
鄭智不說話,卻把手,當眾交給了顧遙。
兩口子路過鄭聰身邊時,顧遙歉意道:“四弟,抱歉了。你成親的時候,只怕有人要缺席了。因為,我一定會告訴世子的。”
直到這時,江氏才知道下人們為何那副驚恐的面孔。是啊,世子早就下令不準闔府的人提鄭智的身世啊!后知后覺地江氏,望著離開的兒子和兒媳婦,踉踉蹌蹌走下來,邊走邊道:“你們不讓我選兒媳婦,我,我是一時氣急,才,才……”
才口不擇言的。
“你想要權利,那也要看您有沒有這樣的本事——罷了,與你說千言萬語都是浪費。”
顧遙頭也不回地總結過后,不再磨蹭,牽著鄭智堅定得往外走。江氏緊隨其后,鄭聰懊惱起身,跟了上去。他覺得,都是因為自己的親事才鬧成這樣,都是自己的錯啊。
鄭智與顧遙那速度,豈是江氏追的上的?江氏自己追不上人,這才下令攔人。但是,整個主院的下人,卻如同擺設一般,鴉雀無聲,益發顯得江氏的命令,是那般無助絕望。
顧遙帶走了鄭智,中途又命下人接回了孩子,示意寒香去辦事。
回到自己家中,鄭智臉色不再那么糟糕。只是想到自己都三十了,孩子都四個了,還能脆弱成這樣,很是不好意思。但正因為他是四個孩子的父親,更懂父母對孩子的愛。因為懂父愛,就不懂江氏,難接受這樣的……鄙夷,來自母親的鄙夷。
顧遙知道鄭智想要什么,但他玩的,顧遙給不了。給不了,那就只能另尋思路。
“好氣悶!”顧遙如是道。
若是往常,不等她說,鄭智就能察覺到的。眼下,顧遙說了,鄭智只是不解地看了過來。
只聽顧遙道:“大哥那么愛護你,老夫人這次只怕要遭殃了。大哥這么做,我開心又不開心。開心的是,欺負你的老夫人受到懲罰!氣悶的是,替你出頭的是大哥,我什么用都沒有。我一直想保護你的,十年前沒能力便罷了,結果,十年后的今天還是這樣,好氣自己。”
搖了搖頭,鄭智趴在顧遙肩頭,沒說話。他腦海里是十年前堅定的少女,還有剛才像小獅子一樣的俏麗婦人。
溫馨片刻沒多久,七七宇哥兒帶頭,四個孩子已經狂奔回來。宇哥兒邊跑邊道:“娘,是哪個欺負爹了!”
宇哥兒長相和氣質都隨娘,平時最是溫和乖巧能騙人,這一聲吼,鄭智只覺似曾相識。要先,孩子的娘,不也是如此么?
這一瞬,鄭智紅了眼。
是啊,他沒有生父,養父不管不問,曾經還認不出來自己這個樣子……但他有如父的兄長,有和自己一心的妻子,有自己深愛,和深愛自己的兒子女兒。
足矣。
自己沒有像愛孩子那樣去對待母親,沒得到對應的回報,也在情理之中。
罷了,罷了……
鄭世子收到消息趕來后,鄭智已恢復從容。心細的鄭世子,還發現弟弟比從前還多了份通透。
看到兄長,鄭智親昵招呼:“大哥,你來了,天氣熱,快喝碗酸梅湯解暑。”
端午已過,所有人都脫了甲衣,鄭世子卻是身著官服,一路狂奔。心里記掛弟弟,又是著急,當真是極需要降溫。
一碗冰鎮的酸梅湯下肚,鄭世子差點癱坐在那,他問鄭智:“真沒事?”
鄭智哽咽了一順,隨即道:“當年我都沒事,如今,我有大哥,有妻兒,又怎會有事?但要說一點兒不難受,那是連自己都騙了。我想清楚了,從今而后,各自安好吧。大哥,她已經夠可憐了,不要懲罰她了。”
所以,你選擇了寬容。
鄭世子不滿地看著顧遙,因道:“又是你的事吧?”
顧遙不背鍋:“世子這話好沒道理,是我派人通知您的呢!分明是我們家三爺,一直是外剛內柔,一直是這么美好的人!”
“你就吹吧……”
倆人閑閑地斗著嘴,真真切切地便是一家人。
至于江氏那里,鄭世子不打算聽弟弟的。不罰她,不就說把自己說的話當放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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