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
陸嘉月先發現了站在正堂外面的丁璨。
丁璨挑起竹簾,緩步進來,對她點頭微笑。
他今日進宮面圣,穿戴上自比平日莊重。頭上戴著赤金羽冠,身穿銀紫色織金團蟒妝花紗羅袍,腰間挎著佩刀,看上去煊赫威嚴,不可相近。
一時之間,陸嘉月竟覺得他有些陌生,就不禁愣住了。
“二叔!”
丁鈺這才喚了丁璨一聲。
丁璨笑道:“你們先坐,我進去換件衣裳。”
從臥房里再出來,便只穿了一件松花黃素綢直裰,墨黑的發用一支白玉簪子綰住,一把紫竹山水圖的折扇,閑閑地在手中扇動。
倒又是一副富貴尊榮的世家公子模樣。
陸嘉月看他一眼,抿了嘴兒笑了笑。
又是她熟悉親切的那個丁璨了。
丁璨在對面坐了,小廝捧上涼茶,他端起來杯來,飲了兩口,笑道:“今兒兩個丫頭怎么想起到我這里來了?”
丁鈺吃完了一碟子的西瓜,正拿絹帕擦著手,笑道:“家里太熱,還是二叔這里涼快,我打算和陸妹妹來住上幾天,待天兒沒這么熱了再回去...”
丁璨笑意溫和,目光輕落在陸嘉月臉上,似乎是在詢問她的意思。
陸嘉月也不知怎的,兩邊臉頰就微微一熱,赧然笑道:“要給二叔添麻煩了,我只稍住幾日就回去。”
丁璨搖著手中折扇,笑道:“不妨,左右我這園子寬敞,你們盡可以住下...”
“二叔,”丁鈺打斷了丁璨的話,“你今兒是不是心情特別好?往年夏天我說要來住上幾日,你可是嫌棄得什么似的,今兒怎么滿口應承下來?”
丁璨哈哈一笑,也不答她,向外喚了小廝,吩咐將晚飯擺在廳堂上。
丁鈺就扯了扯陸嘉月的袖子,悄聲與她道:“...我怎么瞧著我二叔有點無事獻殷勤的意思呢?”
陸嘉月拍了她一下,蹙眉道:“你真是...不答應讓你住,你不高興,答應讓你住,你又胡思亂想...你二叔為人這么好,你可別以你那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嗬,”丁鈺一聲咋呼,“你到底是幫我呢,還是幫我二叔?”
對面丁璨輕挑眉頭,看著兩個小姑娘,笑而不語。
晚飯也吃得甚是熱鬧。
晚飯后,丁璨帶了兩個小姑娘在花園里散步。
晚風習習,帶著草木的清涼氣味,悠然撫面而來,令人倍感幽涼愜意。
有幾只螢火蟲在草叢間若隱若現。
丁鈺和陸嘉月各執一柄團扇,撥動了那草叢,螢火蟲四處飛散,兩個小姑娘嬉笑追逐,舉著手中團扇去撲。
丁璨的目光,始終跟隨陸嘉月左右。
有二十來天不見...她的模樣兒又長開了些,眉目間的青澀淡去,比先時更多了幾許沉靜。
身量卻是依舊柔弱纖細,玉白的縐紗襦衫,淡青色的羅裙,極清素的顏色式樣,穿在她身上,卻偏顯出楚楚動人的韻致來。
手中拈著綃絲團扇,正高舉著去撲那流螢,袖口滑落下來,露出半條玉藕似的胳膊。
丁璨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將小丫頭擁在懷里的感覺。
溫軟柔弱,像一只沉睡的貓兒,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憐愛和呵護。
這樣好的一個小丫頭,不知晉王是否會珍惜,許以她一個名份?
如果晉王不許以她名份,她又該如何自處?
又如果,她發現他的心意,是會感到害怕,還是會重新做出選擇?
丁璨心中一陣悸動。
這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念頭。
可是他不敢再讓這個念頭繼續下去。
畢竟到此時此刻,他還未曾感受到小丫頭對他有絲毫男女之間的情意。
就在方才,他還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幾分疏離的陌生。
丁璨自嘲地笑了笑。
小丫頭已經和晉王...女子講究從一而終,她又怎會再委身于旁人。
罷了,她向來敬重自己是長輩,今后,便也只將她當作一個晚輩來看待和疼愛吧。
可是為何,心里會覺得莫名的酸澀難受?
“二叔!”
小丫頭扭頭喚他,“螢火蟲飛太高啦,我們撲不著!”
丁璨快步上前,看準了一只,長臂一揮,就攏在了手心里。
小丫頭將螢火蟲包在了絲帕里,絲帕薄如蟬翼,點點光亮閃爍,像個小燈籠。
“二叔,我也要,快給我也抓一只!”丁鈺拉著丁璨的衣袖,指了半空里飛來飛去的幾點螢光。
丁璨便抬了胳膊揮了兩下,眉頭一皺,“飛得太高啦,抓不著了。”
丁鈺不高興,撅了嘴道:“二叔就是偏心!回頭我告訴松表哥,你只疼陸妹妹,不疼我,讓松表哥來管管你!”
“好,好,我給你抓還不行嗎?”丁璨哭笑不得,連蹦帶跳好不容易也給丁鈺抓了一只。
丁鈺這才又有了笑臉。
兩個小姑娘一人捏著一只小燈籠,在花園里游蕩了幾個來回,才心滿意足地回去睡了。
轉過天來,陸嘉月起得早些,就去喚了丁鈺一起往廳堂里來。
樸園里房屋多半都是空置著,丁鈺原本想和陸嘉月擠在一個院子里住,但是兩個人又都怕熱,最后還是分開,各自住了一個小院。
進來廳堂,早飯已經擺在桌上,丁璨坐在桌邊。
“二叔今日不出門去么?”
丁鈺因見丁璨穿著家常的湖藍色素綢直裰,便問了一句。
“天氣太熱,我也懶得出門了,且先在家里清靜幾日再說。”
丁璨說著,親手舀了兩碗銀耳粥,遞給了兩個小姑娘。
正吃著早飯,外頭小廝稟告,說是有人給陸嘉月送了東西來。
陸嘉月便隨口問道:“什么東西誰送來的?”
小廝回:“是一位姓潘的公子送來的,清風酒樓的六素食盒,說是給陸姑娘的早飯。”
丁璨先沒在意,以為是陸嘉月落了什么隨身的東西,曲家的人給送來了,再聽到是一位姓潘的公子送來的早飯,心中不禁疑惑,目光向陸嘉月看去。
小丫頭秀眉緊蹙,不大高興。
一旁丁鈺哈哈笑道:“好他個小潘安,膽子可真大,把東西都送到這里來了!”
丁璨眉心挑動,笑道:“小潘安靖安候府的潘翊?”
丁鈺道:“除了他還能有誰?前些日子他就往曲府里送東西給陸妹妹,送了半個來月呢,后來大舅母都給拒了回去,他才消停了。不過他消息倒是靈通得很,陸妹妹昨兒才來,他今兒就追過來了,還真是沒完沒了!”
丁璨又看著陸嘉月。
陸嘉月冷著臉,對外頭的小廝道:“我不要,讓他拿回去,告訴他別再送東西來,我不會要他的東西。”
小廝去了,過了會兒,又回來。
“陸姑娘,潘公子說不要東西可以,但求陸姑娘施舍,見他一面,他有話要對陸姑娘說。”
陸嘉月氣得直想摔了手里的筷子。
丁璨卻愈發笑起來。
真是有意思。
敢到樸園來放肆,這樣膽兒肥的小子,他還是頭一回見著。
于是站了起來,對兩個小姑娘笑道:“你們先吃,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