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筵宴依舊設在重華宮里。
庭院中的幾樹杏花和梨花早已凋謝,只余下滿樹青翠枝葉,依舊繁茂。
闔宮各處皆擺滿了盆植的菊花和金桂。
秋高氣爽,正是菊花盛放,金桂飄香的時節。
重華宮里依舊人影穿梭,喧囂熱鬧。
上一次來是什么時候?
陸嘉月細細回想,原來也不過是去歲春上。
不到兩年,今日再來,卻恍若已過去了許久。
歲月辰光,總是在不經意間,悄無聲息的消彌于春花秋月,冬雪夏風之中。
因著圣體違和,再見丁皇后,她眉間隱有憂色,卻依舊是雍容華貴,笑意徐徐的與眾命婦官眷們敘話。
東配殿里女眷們衣香麗影,笑語歡聲,西配殿里世家男兒們高談闊論,恣意豪情。
忽而有內監高聲呼喝。
“庚午科春試金榜頭甲頭名內閣議事郎馮軒和覲見皇后娘娘!”
呼喝聲落,整個重華宮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就見一小內監引著一個少年,從宮門外一路往正殿里來了。
那少年約摸二十來歲年紀,頭戴雙翅烏紗帽,身穿海青鷺鷥絹紗官袍,身形挺拔如清梧,面容俊朗如冠玉,姿儀翩翩,神采風揚。
確是一風華正茂好兒郎。
他一路行來,引得東配殿里的女眷們齊齊注目,就連西配殿里的男兒們,亦都投以傾羨目光。
待進來正殿,他依舊昂然挺胸,卻低垂眼眸,目不斜視,由小內監引著上前,與丁皇后行大禮。
禮畢,起身,丁皇后將他上下一番觀瞧,不禁與眾女眷笑道:“好個俊俏的狀元郎怪道那日殿試之后,圣心大悅,贊他才貌雙全,這可是本朝開國至今,最年輕的狀元郎了罷?”
眾女眷皆附和而笑,一時稱贊聲不絕。
馮軒和泰然自若,笑意溫謙,任憑眾女眷如何觀瞧稱贊,他亦鎮定自如。
陸嘉月和丁鈺陪著曲頤,就坐在鳳座下首,將那狀元郎馮軒和的形貌看得最為清楚。
陸嘉月倒不覺得如何,不過一品貌俊朗的少年,一旁丁鈺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馮軒和,卻似是呆住了。
陸嘉月不禁偷笑。
輕拉了拉丁鈺的衣袖,喚了她一聲,她猶未回過神兒來。
“姐姐!”
陸嘉月又喚了丁鈺一聲。
丁鈺這才恍然如夢醒,隨即就紅了臉。
陸嘉月笑個不住。
丁鈺又羞又惱,嗔道:“我曉得你眼里只有晉王,旁的男兒再如何出眾,也是入不得你的眼了。”
陸嘉月也不解釋,低聲笑道:“姐姐莫不是心動了?”
“別混說。”丁鈺忍不住又向馮軒和望了一眼,嘴上卻不承認。
陸嘉月難得見到丁鈺也有臉紅的時候,哪肯放過,愈發地揶揄起她來。
“姐姐可要考慮清楚,若真是心動了,可別輕易錯過,這樣品貌出眾的狀元郎,又得圣心青睞,年紀輕輕就已經做了內閣議事郎,只怕背地里不知多少命婦官眷們惦記著,想招為東床快婿呢。”
丁鈺氣得直咬嘴唇兒,心里慌慌亂亂的,不知如何是好。
丁皇后又問了馮軒和一番話,馮軒和告退,在一眾女眷們的目送下,去了西配殿。
陸嘉月還要和丁鈺頑笑,就聽見有宮娥向丁皇后稟告,說是襄國公夫人帶著寶慶郡主來了。
氣氛立刻就變得有些微妙。
近旁的幾個命婦女眷聽見了,目光便都有意無意的向陸嘉月望過來。
陸嘉月甚不自在。
若真和元曦之間有什么,就此認下倒也罷了,偏二人之間已經再無往來,卻還要白白地擔著旁人的猜疑和閑言碎語。
實在冤枉。
于是想著不如避出去,便悄悄對丁鈺道:“我想去方便一下...”
丁鈺知她是不想和寶慶郡主照面,便道:“你往后殿去,會有宮娥引路。”
陸嘉月來到重華宮后殿,果然清靜了許多。
并無閑人,只偶爾有幾個宮娥內監在廊下走過。
庭院里一株古槐,蒼茂繁翠,濃蔭遮地,樹下有桌椅,陸嘉月便在樹下坐了。
靜靜坐得片刻,心中正覺無趣,忽聽身后有腳步聲近來。
扭頭望去,是一個身形微豐,容貌嬌俏的少女。
正是寶慶郡主徐明麗。
徐明麗一副倨傲神色,目光不屑,將陸嘉月從頭至腳掃視一遍。
陸嘉月已經覺察到來者不善。
不欲與徐明麗有任何交集,她站了起來,轉身要走。
卻被徐明麗一把拉住。
就聽徐明麗冷笑一聲,曼聲道:“聽說元曦表哥很喜歡你啊。”
陸嘉月深吸一口氣,極力鎮定道:“郡主誤會,我與晉王殿下并無”
話未說完,左頰上挨了一掌。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陸嘉月懵住了。
徐明麗又是一聲冷笑。
“賤人還想狡辯,你如何勾引元曦表哥,以為我不曉得?你裝出這一副柔弱可憐的腔調,騙一騙男人倒還罷了,在本郡主面前,你最好還是老實些。”
陸嘉月捂著臉頰哭了起來。
這一哭,梨花帶雨,楚楚可憐,讓徐明麗不禁又怒上心頭。
揚起右手來,又要向陸嘉月臉頰上摑去。
然而這一掌還未落下去,就被人死死地按住了。
“元曦表哥!你松手!”
徐明麗沖著元曦喊。
元曦攥著徐明麗的手,將她一把推倒在地。
再看陸嘉月左頰上,赫然一個紅腫的掌印。
怒火猛然竄上心頭。
他目光陰冷,看著徐明麗,像是看著一個毫無生氣的死物。
“你當真是不想活了?”
徐明麗一怔,接著便放聲大笑,從地上爬了起來,指著陸嘉月,“元曦表哥,你心疼這小賤人了?你究竟是要她,還是要東宮之位?”
元曦沒有回答。
陸嘉月聽見他一聲極輕的嘆息,展臂想要將她擁入懷里,卻被她毫不猶豫地推開了。
她的淚水滴落在他的手上,灼燙著他的心。
陸嘉月哭著跑遠了。
元曦神色愴然地望著陸嘉月的背影消失在宮苑盡頭。
他知道她再也不會回頭了。
秋日多雨,綿綿下了三四日。
一場秋雨一場寒。
天兒又更涼了。
梁府里傳來好消息,說是曲英有孕了。
曲老夫人和孟氏都十分歡喜,備下了許多補品,由孟氏帶著陸嘉月去梁府看望曲英。
到了梁府才知道,原來梁皖已經和刑部江侍郎的獨子江黎定了親,江家正是今日過來梁府下定。
兩樁喜事臨門,梁府一時熱鬧至極。
陸嘉月心中郁郁,身處喧囂熱鬧之中,卻更覺煩憂。
孟氏雖因曲英有孕而高興,但是不免又想起曲松和徐氏成婚至今,仍無喜訊,心中亦是喜憂參半。
房里無外人時,曲英便對孟氏道:“母親該給哥哥納一房妾室了,若是怕嫂嫂吃心,孩子生下來記在嫂嫂名下就是...總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哥哥都二十五六了,該有個孩子了。”
孟氏嘆道:“我早就與你哥哥說過了,給他添個妾室,他卻執意不肯要...前幾日你嫂嫂的母親病了,她回娘家侍疾去了,我已經告訴了你哥哥,讓他這些日子就到秋晴房里去,秋晴在他身邊當了這些年的擺設,如今也總該派上個用場才是...”
陸嘉月在一旁本是無意聽著,但是聽孟氏說起秋晴這個名字,忽然就想起來,前世里徐氏無有所出,正是曲松的通房丫鬟秋晴,為曲松生下了一個庶子。曲松和徐氏本是一對恩愛夫妻,但是在這孩子落地之后,二人之間卻從此生了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