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東來的死訊剛傳回來不足半個月。
岑吟已主持傅家三房分家,處置了偷情的姨娘和她準備叛逃的姘頭,重新整頓了傅家名下的家業。
在她的雷霆手腕下,傅家的生意絲毫沒有受到波及。
那些生意場上等著看熱鬧的對頭不免大失所望。
這個女人,不僅沒有被喪夫的噩耗打垮,反而帶領傅家殺出一條血路。
如果說傅東來的死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那岑吟就是這場風暴中唯一的中流砥柱。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岑吟僅憑一己之力抵擋了近乎毀滅的打擊。
但也有人說,傅家大房的主母是個冷血無情的女人。
傅東來早已葬身汪洋。
岑吟派了數支船隊出海,也沒能找到他的尸體。
他們只好為傅東來立了一座衣冠冢,但身為他正室娘子的岑吟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送葬的隊伍很長,傅家的女人們慢慢地走在后面。
人群中,免不了有人喜歡說人短長。
二房的女人不禁偷眼去看她,小聲跟三房的說:“我們這位嫂子可真是鐵石心腸啊。”
“就是,”三房的女人回應道,“自己丈夫沒了,竟然連眼淚都沒掉過,她的心莫不是鐵打的。”
一個年長的女人回頭瞪了她們一眼道:“噓,小點聲。”
“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那位都那把年紀了,她丈夫怕是好幾年沒去過她房里了。”
幾個女人交換了一個鄙夷又刻薄的眼神。
“難怪連哭都哭不出來,怕是被冷落慣了吧。”
“算了,”二房的故意用同情的語氣說道,“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呢。”
最后,有人總結道:“所以說,女人要錢要權做什么?還是拴住男人的心和褲腰帶最要緊。”
她這句話得到好幾個女子的贊同。
事后,有好事之人委婉地把她們的議論傳到岑吟耳里。
她身邊養大的庶女傅韶蘭替她抱不平,想去找那幾位長輩理論一番。
但岑吟淡然處之,一笑而過。
她教傅韶蘭道:“女人在男人面前跪了幾千年,有人站起來了,有人依然跪著。”
“跪著的那部分人,死活不肯站起來,你又能怎么樣呢?”
岑吟只管一門心思放在生意上。
她翻開賬簿,提筆泰然笑道:“她們要跪,便讓她們一直跪著好了。”
閑言碎語固然令人氣惱。
但在潑天的富貴和財勢面前,幾張長舌婦的嘴什么都算不上。
岑吟現在獨掌傅家大權,一起打拼多年的下屬萬眾歸心,南洋的市場剛打開大門。
于她而言,這是最痛苦的時期,但也是最好的時代。
她的時間很寶貴。
她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完成夫妻二人共同的心愿。
“母親說的是,”傅韶蘭若有所思地低頭道,“這些話,蘭兒記住了。”
岑吟微笑道:“你姐姐出嫁前,我曾同她說過,夫妻之間最理想的狀態是相互扶持,彼此獨立。”
“君為松柏,妾非藤蘿。”
傅韶蘭認真地聽著,一雙眼睛里閃爍著聰慧的光芒。
“母親,若是女子能與男子并肩而立,就算失去了依靠,也不會像藤蘿一樣無枝可依,對嗎?”
岑吟欣慰地點點頭,笑道:“對。女人文不能科考,武不能殺敵,能走的路比男人窄很多。”
“女人往往只能從一個后院走進另一個后院,然后在相夫教子中走向墳墓。”
“蘭兒,你甘愿被別人左右,一輩子只走這條路嗎?”
傅韶蘭目光堅定地看著她,答道:“蘭兒不愿。”
“那就記住母親說的,你永遠不必為了堵別人的嘴,而成為他們希望你成為的那個人。”
“今日之事,便是如此。”
岑吟那張溫婉的鵝蛋臉泛著自信的光彩。
“蘭兒,母親希望有朝一日,能將父母一輩子的心血交到你手上。”
“可是……”
傅韶蘭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只是一個庶女,上面尚有嫡兄和幾個庶出的兄長,何時輪得到她來接手傅家的生意?
“你生母早逝,你一直養在我身邊,我清楚你是怎樣的孩子。蘭兒,你很像我。”
岑吟命人遞了幾本賬簿給她,吩咐道:“拿下去看吧,看完再過來找我。”
傅韶蘭咬緊唇,感激地接過賬簿離開了。
她出門的時候恰好遇到阮思。
上次,阮思來不及請岑吟給溫泉山莊擬名字。
這幾日,傅家的風波徹底平息了,阮思在沈浮的催促下,只好再次登門拜訪。
岑吟身邊的心腹問她說:“主母,難道以后傅家的家業,真的要交到一個庶女手中嗎?”
“有何不可?”
岑吟見到門口的阮思,親自起身迎她進來。
阮思坐定后,岑吟在她旁邊坐下,對心腹說道:“這孩子聰慧堅毅,又是我一手養大的,我放心得下。”
嬤嬤道:“可是主母,您自己親生的遠哥兒也快成年了……”
“遠哥兒志不在此,他一直在京城讀書,過兩年該考進士了,傅家總得有人入仕才好。”
士農工商,經商終歸是不入流的營生。
“眼下,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但幾十年富貴浮華不過過眼云煙。”
阮思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還是傅夫人想的長遠。”
“如今亡夫已矣,”岑吟嘆氣道,“你我莫逆之交,我虛長你十幾歲,你若不嫌棄,可喚我一聲阿姐。”
這個姐姐,比她表姐柳如盈要好多了。
“好,至少不必擔心你我姐妹反目。”
二人相視一笑,岑吟提及她給幾個庶出的子女安排的前程歸宿。
她身邊的心腹嬤嬤插嘴道:“主母這些年對他們視如己出,吃喝用度和嫡出的哥兒姐兒一樣。”
“不僅如此,主母還專門請了夫子和教養姑姑,從未有一天薄待過庶出的主子們。”
岑吟淡然笑道:“從誰的肚皮里出來,又有什么要緊的?”
“我身為主母,難道要將目光囿于后院爭斗,為了爭風吃醋而薄待幾個孩子不成?”
阮思聞言,只覺得岑吟比她原先所想還要大氣從容。
“傅家以后終是要靠他們來撐,他們喚我一聲‘母親’,我便一視同仁,想看到他們都有出息。”
這回二姨娘東窗事發,但她誕下的幾個庶子女依然記在岑吟名下。
他們又慚愧又羞憤,對岑吟越發尊重信任。
岑吟看了那嬤嬤一眼道:“這些話,以后不要再提。”
嬤嬤告了罪退下后,阮思把她的來意同岑吟說了一遍。
“那就叫‘楓客’吧。”
岑吟又問道:“園子什么時候開張?”
“下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