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者謀

第二十七章 心思

王府的正經主子雖只有一個,但下人卻不少。

一群小丫鬟躲在一旁的連廊上遠遠看著,眼中滿是崇拜,模樣也很激動,可她們顯然又極懂規矩,即便已是心潮蕩漾,也沒人敢上前打擾。

安安靜靜的,整個院子便顯出幾分落寞與冷清來。

這畫面讓蔣夢云不由想起從前。

從前在將軍府她也練劍,可丫鬟們卻與這王府的不同,吵吵嚷嚷嘰嘰喳喳,尤其是靈兒那丫頭,能說會道俏皮得很,有時還會鬧出些滑稽像。雖顯得有些沒規矩,瞧著卻也喜慶。

只可惜這喜慶現下也沒了,將軍府成了灰燼,她們也都已命喪黃泉。

祁王練劍,丫鬟們看得興奮,芍藥則仿佛是什么給定住了般,整個人都呆了,站在那里半晌不曾動彈。

蔣夢云被她結結實實地擋著,退也不是進也不是,只好低咳了一聲算作提醒,芍藥這才猛地回過神,趕緊低下頭,輕抿了嘴,側身讓過。

看來祁王殿下魅力極大,便是中宮的宮女也無法逃脫。

這并不奇怪。

蔣夢云自認是見過不少美男子的,可如今想來那些長相與之相比,便顯得索然無味,在氣質上遜色一大截,絲毫沒了驚艷之感。

這世上之人,大概都無法和祁王相提并論吧。

蔣夢云默默感慨。

芍藥也在感慨。

她一直在中宮當值,卻并不是主子的貼身宮女,平日里根本沒有真正接觸王公貴族的機會,因此只遠遠見過祁王幾次。

可即便那么遠,即便只瞧見了幾次,她的心也已徹底淪陷。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看的人!這哪里是人,這根本就是畫兒里的天仙!皇上如何,太子如何,二皇子又如何,他們出身是高貴,血脈是正統,可哪一個也沒有祁王殿下這樣深邃的目光,這樣絕代的風華。

芍藥甚至想,哪怕祁王只是個平民百姓,甚至是純正的寧國人,她也愿意以身相許,與他琴瑟和鳴。

可惜祁王并沒看她,收了劍便朝蔣夢云雙手抱拳,笑道:“姑娘果然一言九鼎,請進來吧。”

“好。”蔣夢云道。

芍藥緊緊得攥起了拳頭。

待入了堂屋,禮親王府極深的底蘊便又顯現出來。

進門剛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幅仙鶴掛卷,筆觸極佳,是祁王本人所作。黃花梨案幾上,擺著幾樣青瓷擺件,另有一個矮瓶里頭插著白梅,簡潔卻高雅。

再往里有一個隔間,擺設便如同書房一般,書桌上整齊地碼著筆墨紙硯,旁邊的柜子里放滿了書。蔣夢云初來乍到,自然不好亂走亂看,只在外間落座。

有小廝進來上茶,墨子祁已去換了一身衣服進來。

時間不長,可他明顯還是沐浴之后仔細打扮過,整個人給人一種很清爽的感覺。褪去素色長衫,此刻的他又是一身湛藍,與昨日見時相仿,長發換了一根墨玉簪全部束起,少了幾分桀驁,多了些儒雅。

他在上首坐下,拿起茶碗道:“姑娘嘗嘗。”

蔣夢云也不推辭,端起一旁的茶碗輕抿了一口,半晌才道:“這茶和昨日的不同。”

“青茶是故人所賜,所剩不多了。”墨子祁難得給了解釋,話明顯比往常要多些,“這茶是大梁國所產,茶樹都種植在高山之上,本王這里也是才剛收到,尚未命名。”

那便是新茶了。

他說尚未命名,也不知是宮里頭叫人種的,還是他自己的私產。畢竟還沒那么熟,蔣夢云也不好細問,只能又嘗了嘗:“初入口味道很濃,略苦,不過茶香四溢,與青茶各有各的妙處,到不知是怎樣的環境生長出來的。”

這并不是問句,無非一句感慨。

可他卻又一反常態主動作了解釋:“本王的茶園在京城往北的麒麟山上,姑娘若是有興趣,得空不妨去看看。”

旁人主動邀請,即便將來不成行,也沒有不先答應下來的道理。

這個祁王倒是知趣,為她創造了一次出宮的機會還不夠,似乎還想創造二三四五次。

蔣夢云笑起來,不管他本意為何,的確是給她提供了便利。她語氣中難得帶了些親近:“那,就多謝殿下了。”

芍藥也在笑,不過卻顯得有些齜牙咧嘴,格外生硬。她快笑不下去了。

這個姓蔣的臭丫頭不過是個倚仗皇后娘娘才得以存活的孤女,雖說長得貌美,可身無長物,又心思詭譎,根本沒有一點能配得上祁王,怎的殿下偏偏與她這般要好,竟還要邀請她去他的茶園!

她不是連茶都不會煮嗎,如何能與殿下有共同語言?

而且……芍藥又想起方才來之前路上的事,殿下待她這樣好,什么好東西都愿意與她分享,這蔣夢云卻小氣摳門,竟連個像樣的禮物都不愿好好準備,還只想著拿本破琴譜敷衍了事。

若不是自己力挽狂瀾,今日便要顏面丟盡。

那硯臺還是她出了大頭呢!

芍藥扯著嘴角又想得遠了,連蔣夢云向她示意都沒看見,直至袖口被人拉了一把才回過神,就聽蔣夢云正說道:“今日我將畫作帶來了,還要勞煩殿下。”

也不知道芍藥腦子里想到了什么,總之那一瞬,她頗有幾分手忙腳亂,接著整張臉都漲得通紅。但她很快低下頭從懷里拿出畫卷,上前交給了祁王。

不過幾步的路,愣是被她走得分外艱難,且臉上的血色越來越深,紅得像只煮熟的蝦子。蔣夢云下意識看了一眼,覺得她似乎要燒著了。

這是人的本能,是即便再強大的自制力也沒法控制住的。

可惜祁王依舊沒注意到她,只是接過畫。剛要打開,那邊芍藥想起什么,尚未得到蔣夢云吩咐,就又將一方硯臺拿出來遞過去。

墨子祁方才接畫的時候速度很快,此刻卻愣了一下,直到芍藥覺得自己都快要撐不住了,他才微笑道:“多謝。硯是好硯,可惜本王這里已有了,姑娘若是想送,不妨送給更需要的人吧。”

在芍藥看來,她將禮物遞出去,再到祁王回話,那時間幾乎是被定格了一般。她從一開始的心存僥幸,到激動不已,最終幾近慌亂,簡直像過了是度過了數十個春秋。

她不知道要將自己的手往哪兒放,不知道臉上該擺出什么表情。

可事實上所有一切的發生也不過是一瞬間,等墨子祁說完這話,蔣夢云剛好喝了一口茶抬頭,一看便知道他誤會了:“啊對了,這是我的謝禮。”

她說著,忙又從懷里將那本破琴譜拿出來一齊遞過去,沒有追究芍藥的擅作主張。

“啊,”墨子祁果然愣住,他看了一眼芍藥,又看向她,與此同時雙手將東西全部接過,細細翻看著,邊又對著不知所措的芍藥真誠地開口表達歉意:“對不住,是本王會錯意了。”

即便只是對一個婢女,他的態度也是極其誠懇的。

雖然墨子祁覺得,他并沒有會錯意。但既然蔣夢云這般說了,那便是不想揭穿,他自然要配合。

芍藥的臉色更紅了。

尚在寧國時蔣夢云便知道,大梁祁王很受歡迎,雖說血統不純阻了不少姻緣,但他畢竟還是八王之首,又兼一表人才,因此想要爬上枝頭不在意出身的人依舊很多,昨日的秦淑妍和徐雅正就是如此。

她們好歹是名門之后,想一想也不為過。可眼前這位芍藥,不過一奴仆,蔣夢云之前瞧她模樣,以為只是懵懂的小女兒心思,卻沒料到她的心居然這么大。

一個皇后宮中的灑掃宮女做出這樣的事來,是十分無禮的,換作是那些極重規矩的世家夫人,只怕當場就要發作。

蔣夢云卻只做不知。

她尚不能確認芍藥這一下是蓄意為之還是在一瞬間的本能,但不管哪一種于她而言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蔣夢云裝傻視而不見,祁王殿下也配合得天衣無縫,一時間,芍藥并不知自己那點不為人知的小心思已成了蔣夢云手中的把柄,只在心里不服,臉色也變幻莫測起來。

她送的祁王殿下便婉言拒絕,一聽說是蔣夢云送的,竟立時便收下了。

芍藥心中暗潮涌動,忿忿不平,想著要如何將今日所見添油加醋說給薛皇后聽,又想到若是祁王對她也能像對蔣夢云這般親近,那該多好。

她胡思亂想的當兒,墨子祁已拿起琴譜翻看了半日,只問蔣夢云:“這曲子是何人所作?縱觀此曲,作曲之人心性高雅,高山流水,應是個難得一見的風雅之士。若是能得一見,倒是一件妙事。”

他想了想,帶著試探笑問道:“不是姑娘作的吧?”

蔣夢云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我這人詞曲不通,哪里會作這些?這是當初我大哥還在世時,有一回去郊外游玩,半途他隨意譜的。”

墨子祁本還在翻,一聽到最后幾句,下意識停了手,有些為難道:“那……這如何能給我?”

斯人已逝,他并不是故意提到。

不過當初蔣家滅門,聽說一把大火燒了個干凈,蔣夢云一介女子能逃脫已是僥幸,恐怕能夠留在身邊的舊物著實不會太多。那幅畫是一個,這琴譜又是一個。畫……不提,這琴譜是她大哥留下的,怎能被他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