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者謀

第三十四章 大寧

朱啟朝正在逗弄一只通體雪白的鸚鵡,臉上并沒有太多的表情,安安靜靜直至那鳥兒將他手中的瓜子吃完,才突然開口問道:“查得如何了?”

“回殿下,”明明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嚴波還是被嚇得一哆嗦,“屬下派人查了,都說是那日她剛巧不在家中,這才逃過了一劫……”

他說著,雙腿一軟便跪了下來:“屬下該死,是屬下辦事不力,屬下……”

“是是是。”嚴波身子彎得更低了些。

“屬下無能,屬下該死。可殿下是知道的,那蔣家大小姐有孔明之智,又本就是多疑的性子,瞧著將軍府突發大火,定不會貿然回家,估摸著是偷偷躲在哪里瞧見了,察覺不對勁,便想著法子逃了。”

面對千軍萬馬時都未必有這種慌亂,可眼前這個長相幾乎可用美艷來形容的太子一怒,他卻忍不住地兩腿發抖。

有小巧的銅爐點著燃香,細細地冒出寥寥輕煙,空氣中頓時彌漫出一股他聞不慣的甜味,膩得讓人想吐。

可他既沒閑暇去欣賞眼前的景,也不敢表現出絲毫的不舒服。

想要蔣夢云去死的人有很多。

嚴波正微微弓著身子站在大殿中央。

殿內雕梁畫棟,金漆桌椅,青瓷擺件,寒梅怒放,又有名家字畫高懸,布置得奢華又不失雅致。

他忽然站起身來,將桌上擺著的茶盞茶壺一袖子全掃落在地,指著嚴波的鼻子罵道:“本宮怎么會看上你這么個沒用的狗東西,連這點事都辦不好,本宮要你何用?”

“一個該死的小賤人,你們那么多人,竟沒找到沒殺清,”朱啟朝一步步從臺階上走下來,到了嚴波跟前,“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斬草除根,知不知道?”

嚴波埋著頭,只能聽見他的聲音越來越近,最后落到頭頂上。

眼前是一雙銀色絲線繡成的金靴,還沒等他看清上頭繡的究竟是什么,那靴子陡然在眼前無限放大,接著一股大力直沖鼻梁,嚴波整個人被朱啟朝一腳踢翻。

“蔣家滿門是被定為逆賊不錯,可我們又是因何滅了他滿門,你不知道嗎?那些證據除了哄哄我父皇,還能騙誰?”

“你看看本宮!怕將來那證據被人瞧出造假,給父皇一看,他一定罪,立刻便使法子全毀了。本宮能做到的,你們為什么不行?”

“這是栽贓陷害啊!還是你覺得蔣家那個小賤人,她猜不到?”

他喘著粗氣,一腳接一腳狠狠踹在嚴波的胸腹處,幾乎要將他當場踹死:“母后當年便不知道什么叫斬草除根,你看看現下老四,就是無窮的后患!你是不是想本宮將來有一天,被姓蔣的那小賤人弄死?”

嚴波被他連踹了十幾下,疼得眼冒金星,這下也不想吐了,只想死。

內心又是后悔又是無奈,可既已上了這條船,便沒有輕易下船的道理,何況朱啟朝此人極其殘忍,對背叛他的人更是毫不留情。

他死了不要緊,可他的家人呢?

想起家中的妻子和女兒,嚴波翻著眼白,氣若游絲地求饒道:“殿下饒命,殿下饒命,殿下……屬下定會殺了她,一定會殺了她!”

朱啟朝顯然不信,咬牙切齒道:“她在大寧時你們殺不了,如今人都到了梁國的皇宮,你們怎么殺?用你這張不著邊際只會花言巧語的嘴巴殺嗎?”

他說得憤恨,提到“嘴巴”兩個字時,已滿目猙獰地彎下腰,將嚴波上下兩瓣嘴唇奮力撕開,頓時撕得他鮮血淋漓。

嚴波疼得整個人都在撲騰,眼淚都下來了,口水也不由自主往下淌,整張臉皺得跟剛被人團成一團又鋪開的宣紙一般,嗚嗚咽咽的說不出話來。

他慌亂地搖著頭,奮力從口中吐出幾句話:“屬下有法子……”

剛剛還要將他往死里打的朱啟朝猛地站起身來,不打了:“你想怎么做?”

臉上又是血跡又是眼淚又是涎水,嚴波強撐著哆哆嗦嗦翻過身趴在地上,也不敢把自己這張惡心的臉給太子看,就怕朱啟朝沒來由瞧著生氣,又要朝他發火。

他聲音都帶了哭腔,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殿下忘了,崔大人那日曾說過的,梁國宮中有人曾試圖與他聯系,否則此次想要一舉拿下蔣家怎會那么容易?”

試探地往前挪了挪,他依舊看著地面不敢抬頭。

“當日那證據雖是造假,可之所以能造得那么真,也是因崔大人知道梁國宮中特有的紙張,還有梁國皇后與蔣家的關系。”

“既然有人,那便能利用,”嚴波道,“想要無聲無息殺一個孤女還不簡單?何況崔大人也必然想要她死的。”

朱啟朝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踱著步子坐了回去:“那老狐貍。”

他冷笑道:“被本宮稍微一威脅便連自己親家都能背叛的老東西,本宮豈會真去信他!這次他是幫了大忙,不過他一小小的吏部尚書,梁國宮中那人是否真會為他所用,又或是另有所圖還說不定,指望他?”

狠狠“呸”了一聲,朱啟朝扯著嘴唇笑道:“那還不如信你這條狗!”

雖被罵作狗,嚴波卻不曾生氣,反連連磕頭道:“謝殿下信任,謝殿下信任。”

朱啟朝瞧著他那狼狽樣頓時開心起來,語氣也溫和了不少。

“行了,你繼續說。現下父皇回京,那老東西有了靠山,老二又瞧上了他家那女兒,更不會再害怕本宮的威脅了,根本指望不上。你還有什么其他的法子。”

嚴波便趕緊又磕頭:“崔大人雖不會任由咱們指揮,可殿下,他定然也一心要讓那小丫頭死,否則憑那丫頭的本事將來若是查到了,他難道又能有什么好處?”

他冷笑道:“那原本可是他女兒未來的小姑子呢!”

朱啟朝微微皺了眉。

又過了好一會兒,才不滿道:“那也不能將希望都寄托在旁人身上。這件事他做得不厚道,可說穿了也是被本宮逼的,他到時候拿崔氏一門的身家性命做借口,哼!”

冷哼了一聲,朱啟朝忍不住捏了捏額頭:“何況老二又喜歡多管閑事,母后是最疼老二的。”

他不耐煩起來:“上次本宮都要將崔家與蔣家一樣一網打盡了,偏偏他非要在父皇跟前做擔保。本宮若是與他作對,母后回頭非來哭淹了我這屋子不可。”

說起這事他便頭疼,語氣再次生硬起來:“你就沒點其他法子了?”

前怕狼后怕虎,偏有時候又天不怕地不怕。

你陷害忠烈滅人滿門的時候都沒怕,現在去怕一個小丫頭!在內心深處,嚴波實在覺得這太子有點多此一舉,過分小心。

蔣夢云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小女子,能在亂世存活下來便不錯了,還怕她將來報仇?

除非她能滅了寧國,才可能生擒太子,否則一國的儲君,他究竟有什么可怕的!

但這話嚴波當然不敢說,他只能低頭又想了想:“那蔣夢云雖在宮中,但總不可能永遠不出宮門,只要她出宮,屬下便派殺手去行刺。她一個女子,屬下布下天羅地網,早晚有一天會殺了她!”

這個法子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可此刻的確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朱啟朝徹底沒了耐心:“你滾吧,好好布置,若再殺不了她,本宮便先要了你的命!”

并沒有給這布置定一個期限,大概他也知道,現下再想殺她是真不容易。

那鸚鵡雖小卻五臟俱全,被他這樣狠心一捏,血霎時噴出來染紅了白色的羽毛。

嚴波臉上也沾了血跡,鮮血還帶了些溫熱。

血腥味和屋里本就彌漫的甜味混雜在一起,越發讓人覺得想吐。

朱啟朝原還逗弄著那只鸚鵡,聽到這里忽然臉色一變。

根本毫無預兆,他已大手一伸將鳥兒的脖子生生擰成了兩半,那鳥都沒來得及發出最后一聲鳴叫便見了閻王。

隨手將尸體劈頭蓋臉砸到了嚴波臉上,朱啟朝陰著聲音冷笑道:“既知道她多疑,知道她聰慧,你們又為何放火?你是該死,你是辦事不力,你的腦袋是被驢踢了,蠢得跟豬有什么兩樣!一群飯桶!”

他臉色有些發白,既惡心又驚懼,也不知太子殿下的耐心還剩多少,下一刻他的腦袋會不會也如這只鳥一般和身體分家。

朱啟朝說著,情緒明顯再次不穩。

原本雪白的臉因激動變得有些發紅,他捏了捏眉頭,很快冷靜下來:“貪得無厭的一群狗東西,本宮是少了你們好處不成?”

“他們大將軍府就有什么了不得,有什么值錢的好東西,竟惹得你們搶了東西玩了女人還不夠,還要放火燒盡了才滿意!連丟了一個人都不去管了。”

他話音未落,朱啟朝猛地轉過臉來,一雙陰鷙的眸子死死盯住了他:“這些,前幾次你已經說過了。”

此刻只覺得自己汗毛直立,頭皮發麻。

他不是一次兩次見過朱啟朝發怒的模樣,卻還是打從心底里害怕。

不說大梁,便在遙遠的寧國也數不勝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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