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長端起余香續起的茶水,美美地喝了一口。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翻了翻眼皮,呵呵一笑,“身正不怕影子斜,群眾和干部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擔心個啥。”余香氣鼓鼓地再次瞅了他一眼,揚了揚眉毛,心想著,你當然不著急,又不是給你扣屎盆子。當即沒有接他的話,使勁地拿著茶水出氣,咕咕地大口大口地猛灌。老家伙見她不識好歹地糟蹋自己的好茶,氣得直吹胡子。一把搶過了茶葉罐子,拉開抽屜放了進去。余香眨巴眨巴眼睛,眼角泛起了淚光,鼻子抽抽地便要哭出聲來。
老家伙見她這般作態,連忙站起來止住她,你想搞啥子,趕緊麻溜給我收起你那些馬尿。老子,可沒有閑心看你表演。你要表演給我立馬滾得遠遠的。余香聽了他的話,心里更加委屈了。眼淚水嘩嘩地掉了出來。
老家伙見她真哭了,當即慌了神。這要是傳出去,他這老臉往哪里擱啊。只得悻悻地遞給她幾張抽紙,“哭個啥,大小也都是個書記了。哪有遇到事情就哭鼻子的。你要是再這樣哭哭啼啼的,那我可就真啥也不管了。”
余香見他下了軟話,方才擦干了眼淚,直愣愣地看著他說,這件事情,黨委必須得給我一個說話,我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你讓我今后還怎么做人啊,怎么去開展工作啊。
老家伙見她收起了小女子作態,方才放心地坐下來。“干基層工作嘛,哪能不被人嚼舌根子的。要是沒人詆毀你,那才是怪事呢!我們農村有句俗話,叫變了泥鰍就不要怕糊眼睛。你看我吧,大小也算是個干部吧,但你看看,你去聽聽,這一年到頭我何曾清靜過。什么秘密信啊,誣告啊,造謠我說養小三啊,這些鬼事情還少嗎。要說委屈,那我可就比你委屈多了。如果凡是都要向組織要個說法,那我們這個工作就沒法干了。成天哭鼻子算了。”老家伙的話,余香多少知道一點,一些不服從他管教的,甚至因為事情得罪了人,鎮上暗地里確實有不少關于老家伙的風言風語。有的人,甚至還惡毒地咒他,要老死在這里。將心比心,余香這點委屈,其實在農村也還真就算不了什么大事。大多數人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左耳進右耳出。但她擔心三人成群,眾口鑠金,時間久了,人們就會信以為真。
“不過啊,小余書記你的個人問題,確實是個問題啊。今天這件事情,就已經給你提了醒啊!這女干部不同于男干部,要是一直不結婚,就這么懸著吊著,自然是人言可畏,組織上也不放心啊。好在今天這個事情啊,遇上何大山這個棒槌,既給你找回了面子,又保住了你的名聲。但今后,再遇到類似的事情,你又怎么辦?不可能每次都是這個家伙來給你頂雷吧。”老家伙的話,說得有些語重心長。
從鎮長辦公室出來,鎮長的話,讓余香的心里很復雜。盡管大學畢業后,不少的同學都陸陸續續結了婚。但她也還真沒有認真想過這件事情。過去她一貫認為,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完全是兩碼事。但今天,她發現在基層工作,工作和生活是分不開的。農村人都喜歡用放大鏡看人。又特別是像她這樣從城里來的姑娘,自然走到哪里都備受矚目。一點細枝末節都可能被放大數十倍。
這次四類人員進班子,果然如她所料。她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廖雨。老家伙很直白地告訴他,他和鎮上班子已經多次受到了壓力。老家伙甚至很隱晦地提醒她,讓她去上面活動活動。但余香苦笑地搖了搖頭。她這個農村出來的女娃子,七大姑八大姨都隔得老遠,又有多少底蘊。余香知道,鎮上只有推薦權,能夠頂著壓力,把她推薦上去,已經是仁至義盡。她不敢再奢望什么。
從鎮上回來,余香便接到了同學的電話,說廖雨叫囂著要把她踢出推薦名單。余香苦澀地搖了搖頭。原本她和廖雨的競爭,還很隱秘。但這回將廖雨徹底得罪了,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她自然是討不到好。放下電話,余香無奈地安慰自己,這件事情黃就黃了吧,反正她也沒有多大想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索性隨它去吧。夜里十二點過,余香被一陣急促的電話吵醒。拿起來一看,是她那位在省發改局工作的老同學。連忙翻爬起來,接起了電話,老同學說,她們在大學的班主任老師,正在做一項農村工作調研,想與她見見面,聽聽她這些年在農村工作的經歷。
余香這位班主任,人很年輕,也很知性,是一個大美女。一直對她多有關照。甚至一度,想讓余香考她的研究生。但余香為了照顧母親,便放棄了這個機會,回到老家考進了事業單位。這些年,每到逢年過節,她們彼此都有聯系。剛來鮮家嘴的時候,余香還多次給她打電話,請教工作。
掛斷電話,余香一夜都沒有睡著。老師在這個時候找她,難道是聽到了什么風聲,想當面給她出主意。余香心里很糾結,拿不定主意。但既然是老師召喚,她不得不去。
第二天一大早,余香與何鳳山商量了一下。何鳳山給她拾掇了一些土雞、土鴨子和雞蛋,這是她僅能夠拿得出手的土特產。她這個老師,一向自視清高,鮮與人打交道,很多同學找她幫忙都吃了閉門羹。但對余香卻有著非同尋常的親熱,她一度把余香當成她最得意的弟子來看待。原本按照她給余香的規劃,先考研究生,研究生畢業后就去省級部門工作。余香的選擇,雖然讓她很失望,但她卻沒有阻攔她。只是多次給她說,如果在基層干不下去了,還可以回學校繼續考她的研究生。
回到鎮上,余香提著大包小包登上了去蓉城的大巴車。
一路上,熟悉她的鄉親們都熱情地給她打招呼。四類人員進班子的事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鄉親們都知道,她是大熱門。都搶著幫她提東西,看她的眼神也有了幾絲敬畏。這個年齡不大的女娃子,一旦跳出了這道坎,那真就是干部了,成了他們的父母官。
對于這些流言和刻意討好,讓余香的心里很不舒服,她連忙給大家解釋,這都是捕風捉影的事兒,大家別當真。但她越是這樣解釋,大家伙的心里就越發篤定。一些心事活泛的人,早就打聽到余香,在蓉城是有大背景的。在這個節骨眼上,大包小包地去蓉城,自然是找關系,開后門的。對她的態度,自然是更加的恭敬。
余香一路上坐得磨皮搽癢,心里很不痛快,但她又不能堵住人家的嘴,只得拿出耳機,聽起了音樂,瞇縫著眼睛,故意打起了瞌睡。這些人見她興趣缺缺,知道她不好意思,在乎影響,便不再打擾她,自顧自地與人擺起了龍門陣。
等到余香一覺醒來,車已經到站。
她連忙提著大包小包,走出了車站。出了站,她的那位老同學,開著一輛黑色的帕薩特,早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見她走出來,連忙走上前,幫著把東西放到了后備箱里。“我說余香啊,你也工作了好幾年,早該弄輛車了啊!你看你來趟蓉城,還坐大巴車,多耽誤事情啊!”
一見著面,老同學便埋怨上她。余香苦笑地搖了搖頭說道,我哪敢跟你比啊,馬上都要升副處了。老同學沒好氣地懟了她一句,還不是你自己作,老師讓你留蓉城,自己跑到山溝溝里去。你要是在蓉城,哪有我什么事兒啊。雖然是在拿話懟她,但余香聽得出來,她很高興,也很得意。
余香這位老同學,叫衛婷兒,人很白皙文靜,長得青春飽滿,身材更是霸道囂張,披著一頭飄逸的長發,閃動著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嫣紅的小嘴,俏生生地,看得余香都忍不住吞口水。心里暗自嘀咕,這丫頭,一無既往的還是那個勾人的妖精。
余香捶了她一拳,嘿嘿地笑道,行了,你就別再我的面前賣弄了。我還不知道你,官場得意,一馬平川。衛婷兒開動發動機,拉起安全帶,微微皺了皺眉頭,嘆了一口氣,很快收起了她的自豪感,反倒是有些落寞地對余香說道,你啊,只是看到我人前風光,哪里知道我背后的心酸。余香心思剔透,自然知道她要說什么。大單位也不是那么好干的。況且,她還是在那么大的權力部門。個個都是人精,翹楚。當即安慰道,行了,你就別再我面前擺出一副苦哈哈的樣子,你都這樣了。那我還怎么活啊!衛婷兒愣了一下,當即便笑出了聲來,你啊,你還是這么牙尖嘴利,一點都不服軟。我是說不過你。不過說真的,有些時候我真是對你刮目相看,農村工作雖然苦點、累點,但很單純,也很容易出成績。不像我們窩在部門里,成天像磨洋工一樣。
余香樂得直呲牙,你啊你,是占盡了好處,還在給我叫苦。你要真羨慕我,你就下來,我跟你跑腿,當你的兵。
衛婷兒聽了她這話,一下子來了精神,一本正經地對她說道,余香,你還別惹我,我還真有這個想法。等到級別下來后,我還真想下去掛職鍛煉。
她的話,讓余香吃了一驚。該不會,你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了吧。你娃,野心挺大的啊。衛婷兒無語一笑說道,余香進了這個行當,你不想進步都不行啊。你不想進步,別人瞅著你的位置,逼著你進步給他騰好位置。你成天占著位置,擋著人家的進步,人家就扯著怪地逼你走。形勢比人強啊,你要想生存下去,只得逼著自己進步。
“有眉目了嗎?想去哪兒?”
衛婷兒一邊開著車,一邊皺起了眉頭,良久,她才不安地說道,暫時還沒有想好。還得等一等。(https:///book/14670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