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的一顰一笑,都像著了魔似的牽動著他的心。仿佛有心靈感應,秦芳抬起頭來,觸碰到了阿德深情的目光。心里忍不住一顫,白皙的臉頰上,一下紅透了眉毛,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絲禮貌的微笑,朝他點了點頭。這讓阿德更加難以自拔。
等到秦芳倆口子吃完飯,看著她轉過身去的背影,長長地從街頭拖到了街尾,阿德仿佛穿越了熱帶叢林,心里砰砰地跳得厲害,手心里也直冒熱汗。
自那以后,阿德便留了下來。等著逢場的時候,多次借故與她邂逅。半年多時間過去,阿德一筆生意都沒有做成,心思都花在了秦芳的身上。
秦芳的婚姻,并不幸福。高考落榜后,父母沒有同意她復讀補習,而是很快給她張羅了一樁婚事。
婚后10年,秦芳與前夫生養了一個小女孩。等到小女孩上了小學,秦芳實在是難以忍受前夫好吃懶做的品行,與他協議離了婚。離婚半年不到,又在媒婆的介紹下,與何耀山的兒子結了婚。但再婚的日子,也不快活。丈夫太柔弱,根本不滿足不了秦芳對愛情的渴求。
阿德的驟然出現,讓身處婚姻圍城的秦芳,找到了突破世俗藩籬的借口。在阿德甜蜜浪漫的攻勢下,她只得繳械投誠。偷情的滋味,猶如毒藥,一旦沾染上,就難以自拔。秦芳完全沉淪在偷情的魔障之中,無法無天,無視人倫。懦弱的丈夫,幾乎成了她唾棄和踐踏的背影。
很快,鎮上傳出了阿德與秦芳的流言蜚語。阿德怕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便鼓動秦芳跟他出去一起打工。
秦芳剛嘗到出軌的滋味,心里欠得慌,生怕阿德一走了之。當即,咬牙答應了下來。
阿德和秦芳并沒有去他原來的城市,而是去了上海。阿德擔心原來的城市,熟人多,怕被別人撞見。
到了上海,阿德的勞務輸出生意,四處碰壁,無法正常開展業務。人生地不熟,工廠用工都有自己的來源,新來的人想著花樣也插不進去。無奈之下,阿德只得和秦芳在上海近郊租了一間小屋。
那時候,同城快遞才剛剛興起。阿德看到了掙錢的商機,他賣了一輛電動三輪車,每天穿大街過小巷,沒日沒夜地跑快遞。而秦芳則在美容院找了一份清潔工,也算是有了一份相對穩定的收入。
雖然錢掙得不多,但倆人的小日子也算過得有滋有味。秦芳老公每次打電話過來,都是要錢。久而久之,她就更加厭棄家里的老公,對阿德更加依賴,言聽計從。
不久,秦芳懷孕了。
懷胎十月,阿德每天盡心盡力地伺候著秦芳,心里樂開了花。雖然他和秦芳名不正言不順,但總算是有了愛情的結晶。他想著等生下了孩子,就勸秦芳回去離婚。
阿德的女兒順利出生了,但醫生的話給他潑了一瓢冷水,瞬間澆透了他的心。女兒患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恐怕活不長。阿德抱著自己的女兒,心里暗下定了決心,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她治好。
花錢如流水的日子來了,阿德的積蓄像抽血一般地抽了個干凈。沒錢了,小日子也就不再浪漫了。
偷情的日子不再是偷,而是衍化成了有恃無恐的明爭暗斗。從女兒生下來那天起,秦芳就越來越看阿德不順眼。不僅錢花在女兒身上,連情人之間的溫情也都轉嫁給了女兒。
阿德每天不再是跟她談情說愛,而是催促著算計著她每天該掙多少錢,每天又該省多少錢。
錢不是愛情,但沒有錢的愛情,萬萬不能。
這天倆人為錢的事情,大吵了一架。秦芳一氣之下,抱起女兒,買了張機票,只身跑回了家。
回到家,懦弱的老公見她抱了個野種回來,當即傻了眼。鼓起勇氣罵了秦芳幾句,秦芳一句話就把他打發了回去。“吵什么吵,有本事你也讓老娘生養一個。撿個爹當,你還不知道好歹。”
不到一周時間,在鄰居的嘲諷下,老公眼不見心不煩,也跑出打工了。把家留給了秦芳和何耀山。
何鳳山也早就勸過何耀山要管一管。但何耀山生來軟弱,習慣了逆來順受。根本管不了兒子的事情,每每提及,秦芳都要死要活的,兒子也不爭氣,不管不問自顧自己,根本不在乎家。弄他沒有辦法,只得睜只眼閉只眼。沒想到還忍出了禍事。
帶著倆個女兒,秦芳的手頭更加拮據。于是,她只得跟阿德打電話,讓他打錢給女兒治病。
女兒的病在大醫院都治不好,更何況是條件更差的鎮鄉衛生院。醫院開的藥,無濟于事。阿德的錢陸陸續續花出去,但女兒的病情反倒是越發嚴重。
不到半年,積重難返的女兒,醫治無效,只身去了天國。連時常念叨的父親都沒能見上一面。
女兒病逝后,秦芳根本不敢給阿德提起女兒的事情,一直瞞著他。但紙總是包不住火,阿德多次提出要跟女兒視頻通話,都被秦芳借故推脫了。阿德心里起了疑心,找到與秦芳同村的朋友問清楚了情況。阿德痛失女兒,便恨上了秦芳。“都怪這個死婆娘,要把女兒帶回去。女兒就是被她給害死的。”
過年的時候,阿德從上海回來,打電話將秦芳叫到鎮上,給她攤了牌。要么跟他結婚,要么還錢。
秦芳見他撕破了臉,自然也就不那么溫柔了。硬著頭皮,與他干了一架。倆人打得頭破血流。冷靜下來后,阿德心有不甘。這些年,他拼死亡命的掙錢,女兒沒得了,錢也沒得了,臨了老婆還是別人的。
他暗下了決心,必須得讓秦芳跟她老公離婚。錢沒得了,人必須搶過來,不然他就是人財兩空。他可咽不下這口惡氣。
面對阿德的多次通牒,秦芳一直采用拖字訣拖著。她不是沒有想過與丈夫離婚,但想起阿德暴躁的脾氣,想起死去的女兒,她又擔心害怕離婚后,沒得個好結果。盡管愛情很甜蜜,但她卻只愿享受愛情的過程,而不想承擔愛情的后果。
阿德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幾乎快要到崩潰的邊緣。秦芳見他情緒波動很大,害怕他亂來。不但躲著他不見面,而且還把他拉進了黑名單。
打不通電話,找不到人。阿德的怒火,砰的一下燒昏了頭腦。
秦芳得知女兒和公公被阿德殺害,當場暈死了過去。她萬萬沒有想到,她千躲萬躲,還是沒有躲開他。她更加沒有想到,他如此殘忍兇惡,他如此決絕地殺死了她的愛情和家庭,也殺死了他自己。
半年后,檢察院向法院提起訴訟。由于案情重大,涉及有未成年人,且阿德處于主觀故意殺害,法院依法公開開庭審判。
前來旁聽的村民,絕大多數都是阿德村里的親人和朋友。而何鳳山和余香,則帶著何耀山的親屬和部分村民代表參加了旁聽。
法庭陳訴的時候,大家都很安靜。受過阿德恩惠的人,看著他長大的鄉親,望著他穿著囚衣,帶著手銬腳鐐,站在被告席上,一遍又一遍地抹著流淚。
而何鳳山的心里則十分糾結。阿德的父母,當年還是他親手幫著埋的。他當年也還幫過阿德輸送打工人員,也曾經多次勸過阿德不要與秦芳有太多的瓜葛。沒有想到這個孩子最終還是走上了不歸路,成為殺人犯。只有何耀山的那些侄兒侄女們目光里冷漠如雪,他們盼著他死。仿佛他不死,就無法洗清踐踏在他們額頭上的恥辱。
在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余香的心里與大多數村民一樣。他們既痛恨阿德殺了何耀山一家,又有些可憐他的身世,但更多的是對秦芳的不齒。
帶著手銬腳鐐,站在森嚴的法庭里,聽著法官的宣判,“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阿德從未想過,他沖進秦芳老公的家里,會殺死她的女兒和公公。他原本只是想恐嚇他們,逼迫秦芳跟他結婚。
他抬頭朝著法庭四周望了望,在靠近法庭門楣的旁邊,秦芳站在那里,穿著一身雪白的大衣,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他張了張嘴,卻無法向她開口。
聽到法庭的最終宣判,年齡大的親戚老表,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哭成了孩子。特別是那些喂過阿德奶水的婆姨們,心頭比割了肉還要疼得厲害。“阿德啊,你個傻孩子。你怎么能干怎么傻的事情啊!”
與阿德同年齡段的村友,紅著眼圈,癡癡地望著他,目光呆滯,仿佛他不再是曾經熟悉的那個人。
阿德以為自首,能夠減輕他的刑罰。他抱有僅存的僥幸,想要活下來。但法官的判決詞,以故意殺人罪將他打入了罪惡的深淵。阿德沒有提出上訴,他的心已經死了。那些養育他的村民們,也沒有替他申請上訴,孩子犯了罪,就應當承擔他犯罪的后果。
法警押著他,將他拽出了法庭,一頭將他塞進了囚車。他透過裝了鐵絲網的車窗,使勁地向后張望。法庭的門開著,而她卻遲疑地收起了想要追行的腳步,連抬手向他訣別的力氣都沒有。
車輪滾滾地沖向人群,花花綠綠的世界,從窗外飛快地閃過。他看著路邊那些穿著春裙,巧言歡笑的美女,聽著那街道兩旁傳來熟悉的歌聲,“我怕來不及,我要抱著你......”,他使勁地張大了嘴巴和鼻孔,貪婪地呼吸著被日頭瀝過的潮濕和空氣。每一縷一絲的清香和歡悅,都讓他感到彌足的珍貴。他知道自己完了,囚車停下的那一刻,就是他生命將要終結的時候。
他們圍著刑場外面,流著淚地等著槍響。槍聲響起,他們拿出紙錢和香燭,成堆成堆地燒著,給他照亮投生的路。他們怕他黑,找不到路,一邊又一邊地叮囑他,阿德啊,阿爹阿媽把路給你照著,來生要去投個好人家,別投到畜生道去了,還得跟人做牛做馬。
阿德被處決后,他的骨灰被他的阿爹阿媽們帶了回去。村里的老人做主,給他舉辦了半公開的葬禮,將他埋在了他父母的墳前。這些天性善良的人,沒有忘記他的父母留下的恩惠,也沒有忘記用奶水和玉米糊糊喂養長大的他,盡管他殺了人,做了惡。但在他們的心里,阿德還是那個挺直了腰桿,吃著百家飯長大的兒子。
失去了情人和女兒的秦芳,一夜之間白了頭。原本嬌嫩的身軀一下子老去了生機,在村民們的指責和怒罵中,她走在村上佝僂著背,面容枯槁,形同行尸走肉。經常走著走著,就目光呆滯地望著遠方,久久回不過神來......
余香在鎮上遇見她,看著她如今這個樣子,暗自嘆息道,“愛情的煙火,如果失去了道德倫理的約束,放縱任性野蠻地生長。野性燃燒,槍聲響起,來不及告別的不只是愛情,還有無法重生的希望。”心里反倒是,有些同情她。做女人難啊,做個自由的農村女人更難。
等到秦芳走出街口,遠處街道巷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蕩著林憶蓮的那首《至少還有你》“我怕來不及,我要抱著你”......
何耀山的案子告破后,何鳳山明顯衰老了很多。
雖然余香有些同情阿德的遭遇,但殺人終究是錯了,更何況他還那么殘忍,連孩子都不放過。在給何耀山燒去了紙錢,告訴他,他的仇已經報了。何鳳山便告訴余香,他已經給鎮上打了報告,他準備退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