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侵權官司之后,駝子李并沒有高興起來。他頹喪著腦袋,坐在自己的院子里,院子里大樟樹下遮擋的陰影,如同他心中的愁緒。
他一支煙接著一支煙地抽著,隨手拿起放在身前茶幾上的書本,無聊地翻幾下,又無趣地放下。僅有初中畢業的他,根本讀不懂這些大部頭。他原本以為,自己花點功夫,也能多少學一點。但實在是基礎太差,連個英文單詞都無法讀。他用漢字標注的讀音,讀出來笑得姚七月肚子都抽筋了。“我說李大海,你念不來,就裝腔作勢,笑死人了。”駝子李自嘲地說道,說來真太娘的沮喪,老子現在連個小學生都不如。
“你以為現在的小學生,還像我們那時候只曉得念ABC,很多小學都是口語化教學。不少家長連功課都輔導不了。”姚七月一邊笑得發疼的肚子,一邊忍著眼淚說道。駝子李哭喪著臉,“說來說去,是還是當初自己讀書不長進。現在想吃點老本,都撈不著伙食了哦。”
“現在后悔了吧,晚了!”
駝子李不服輸地轉過頭去,不滿地說道,你沒聽余香說嗎,讀書什么時候都不晚。只要肯下功夫,說不定哪天我李大海也可以當翻譯。“美得你吧!還當翻譯,當老土雞還差不多。”
姚七月核對了一下賬單,哥嫂這些天叫得歡,她準備把錢都分了。通過這場官司,她算是把自家的哥嫂看白了。這倆口子是認錢不認親,眼睛里除了錢,也只認錢。
見駝子李打贏了官司,又慌慌忙忙地找上門來。這回不用駝子李出面,姚七月一盆冷水便將他們攆了出去。“你就打算這么跟他們僵持下去,不再理他們了?”“還理他們干嘛,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越是將就,越是得寸進尺。”“可老丈人和老岳母那關不好過啊?”
“那是他們養的兒子,他們娶的兒媳,管我啥事?”
被姚七月一盆冷水給潑了回去。娘家大嫂并不甘心,她一把拽起自家的丈夫,拉著張潑婦臉,氣哼哼地說道,我給你說,這回說啥也不能在算了。我們得把傳承權爭回來!“你說爭,就爭啊?咋個爭啊?你沒有瞧見,這回連鎮上的領導都站在他們那邊。”“那我不管,你要爭不回來,這個家我也過不下去了。分家,不分家就離婚!”一向低聲下氣的丈夫,被她的話震住了。“就為這事,你犯得著嗎?”“怎么犯不著,自從嫁到你們家,上有婆家,下有娘家,中間還有你這么個窩囊廢!我早受夠了!”
倆人關著門,氣得大眼睛瞪小眼睛,丈夫悶著腦袋瓜子,不說話。媳婦蹬著眼睛,吼道,你去不去說?你不去我可去了!自從倆人從姚七月家里回來,老丈母娘邊剝著花生米,邊嘀咕,這倆個操蛋的,準是沒撈著好處。關著門,又在算計啥?老爺子捏了手里的紙煙,在桌子上滾了一下,把捏扁了的紙煙重新滾圓了,方才點燃,抽了一口道,你這人啊,就是疑心病重。沒事找事,瞎猜忌。“你等著吧,破風雨又要來了!”老丈母娘看了看屋外陰沉沉的天氣,她的心跟那天氣一樣,悶沉沉的。
倆人正有鹽無味地說著話,老大推開門走了進來。老丈母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朝著老爺子瞪了瞪眼。老爺子瞬間就拉下了臉。自家種的種,自然知道他是什么秉性。多少次了,都是老大媳婦在背后竄動這個窩囊廢來挑事。“你不去準備明天的豆腐,你跑到我們這里來干啥?”
“還磨什么豆腐啊,家里都快翻天了。”
“你個混賬,沒事找事,翻什么天,你翻給老子看看!”
“慶云說了,這回不把豆豉的繼承權拿回來,不分家就離婚!”
老爺子聽得這話,一腳踢開了身邊的板凳,氣呼呼地站起來吼道,你馬上把她給我叫過來!分家?老子還沒死,分什么家?這個家什么時候讓她來做主了?
老大媳婦原本躲在屋子里,聽見老爺子這般說法,當即甩開門沖了出來。“今天必須得分家,不分家就離婚!我說的,咋的了?”
“你說的,我看這妖風就是你!”老丈母娘見她這般無理,氣得將桌上的花生米一把推倒在地上。“老娘辛苦十幾年,給你們當牛做馬,早就受夠了!說我是妖風,我看你才是王八老妖婆!都快要入土的人的,還拽著不放,你好意思嗎?”
老爺子被她的話氣得,沖過去,抬手就要打人。老大見惹惱了老爹老媽,連忙擋在自家的媳婦面前,撲通地一聲跪了下來。“爸媽,你們要打就我這個不孝子,她是我的媳婦,你們不能打她!”
老爺子和老丈母娘見他如此維護自家的女人,氣得渾身發抖。老爺子一腳將他踢開,指著門外,大聲吼道:滾!老子沒你這個兒子!
老大跪在地上一把抱住老丈母娘的腿,大聲哭泣道,媽,你就忍心看著我家破人亡嗎!你就這么狠心當媽嗎?
老丈母娘被自己心愛的兒子,抱著大腿,被這一聲又一聲的控訴,氣得心里拔涼拔涼的,眼淚不斷地往下掉。她用盡全身力氣,苦心經營這個家。沒想到這倆口子為了錢,居然說出這種忤逆不孝的話來。她顫抖著身體,指著兒子道,老大,你!媽在你的心里就這么狠心!媽這么做也是為你好啊!
“媽,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既然是為我好,就請你成全我們吧!晴兒和云蛋不能沒有家啊!”
老爺子氣得快暈死過去。他指著自家的媳婦和兒子,喉嚨里哽著一塊石頭,半天說不出來話。老丈母見兒子心如磐石,絲毫不在乎母子之情,她絕望地看著他們,良久,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分家就分家!
哥嫂一哭二鬧三上吊,得逞了。老丈母娘還是心疼自家掉下的肉,咬著牙將鎮上的房子和家里的存款一股腦地交給自己的兒子。看著兒子兒媳高興萬分地搬出家,老倆口氣得一病不起。等到姚七月接到老爺子有氣無力的電話,慌忙帶著駝子李趕到家中,將倆口子送進了醫院。
沒等到哥嫂高興半個月,老丈母娘一病嗚呼,撒手人寰。送葬那天,老爺子咬著牙一棍子將倆口子打了出去。“滾,你給我滾!老子沒你這么個兒子!”
老爺子打在兒子身上,痛在自個心里。姚七月擔心老爺子再氣出好歹來,索性關了老家的門,將老爺子接到了自家來住。
失去了老伴的老爺子,不吃不喝地折騰了姚七月和駝子李大半個月。好不容易,等到老爺子有點起色了,老爺子把仇恨撒到了駝子李的身上,怎么看他都不順眼。駝子李悶著腦袋,知道老爺子這是怪他,沒有讓步,才造成老丈人家家破人亡。姚七月想幫腔搭口,每次都被駝子李擋了下來。自家的媳婦,自家心里清楚。她成了夾皮匠,兩頭受氣。心里比誰都過得苦。老媽的離世,老爺子的顛三倒四,她這個當女兒的,早已經是心力憔悴。
駝子李索性一頭扎在了豆豉生意上,由著老爺子在家里折騰。
何友生見他成天都垂喪著腦袋,心里卻樂得開了花。“讓你嘚瑟,這回嘚瑟不了吧!活該!人在做天在看,別以為插根雞毛,就能夠變孔雀。該是什么命,還是什么命。”何友生最近家里喜事不斷,兒子結了婚,回到家里,看上了白水河這方水土風情,與當婚禮主持的媳婦商量了一下,準備在白水河搞婚慶。小倆口與何友生倆口子一合計,便碰出了發財的火花。何友生千呼萬喚,沒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兒子不但回來了,還要帶著兒媳在家里創業。老倆口恨不得把全副家當都砸進去。
何友生屁顛屁顛地找到何大海,史無前例地給他扔了一包好煙。何大海拿著煙,遲疑地笑道,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何友生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道,我哪里能跟你比啊,你是大書記又是大老板,財大氣粗的。我這還是兒子孝順的呢!
何大海見他一臉的得意,知道他準是有事。當即呵呵地笑道,養兒防老嘛,你家小子能回來,你這是要享福了啊!
何友生呵呵一笑道,享什么福哦,都是操心的命。這不,小兩口要在村里創業,還得請你多幫幫忙?
“幫忙?我能幫啥忙?”
“我家那小子,你也是知道的。大學畢業后,心比天高,在外面搞了一家婚慶公司。這回回來看上了咱們白水河,想把這里作為他創業的第二基地。”
何大海皺了皺眉,從兜里掏出煙來,也給他扔了一支。“這是好事情啊!白水河現在水清岸綠,是個拍婚紗的好地方。”
“大老板,就是大老板。看事情就是比我們這些土老坎,看得長遠。當初在白水河搞旅游,我還反對呢,沒想到還真成了聚寶盆。”何友生接過煙,連忙恭維道。
“說吧,我們都是一個班子的。能幫的,我肯定幫!”
何友生見他這般說,方才放心地說道,我家那小子看你在搞農業產業園,便萌生了這樣一個打算。他是這樣想的,你看行不行?
何大海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何友生當即接著說道,他建議我們在農業產業園里多弄些可以拍婚紗的小景點,比如涼亭、大風車、小拱橋什么的,這樣拍出來婚紗照,既有田園風光,又帶點文化洋氣。
何大海琢磨了一下,“這個想法倒是很好,但花錢不少啊!”
“這不就求到你這里來了嘛,我那小子事業才剛起步,手里沒幾個錢。讓他來投,他根本就拿不出來。”
何大海暗罵了一聲,真把老子當成唐僧肉了啊!他不爽地說道,拿不出來?也得有個章程才行啊,總不能什么事情都讓我自個來掏腰包吧?
“哪能啊,你的錢也是血汗錢。他是這樣想的,他想學釣莊的合作模式。讓村集體入股,他來經營,大家伙一起分紅。你看行不行?”
“怎么過分紅法?婚慶這一塊可是暴利啊!”
何友生知道婚慶這一塊的行情,瞞不過他。當即呵呵一笑道,村集體出錢弄景點,你出地方,他經營。我們按照2:1:7的比例,你看怎么樣?
何大海見他這么個算計法,打心眼里瞧不上他。哼哼地懟了他一句,這么個分紅法,我看還是不投為好。肉都被你們家吃光了,我們連口湯都沒撈著。
何友生見他臉色有些不好,知道自己的吃相有些難看。連忙又說道,要不,我們再少點。你看,2:2:6總可以了吧?
何大海擺了擺手道,如果你們誠心要做,那就一句話,3:2:5。你們如果愿意,我們就干。不愿意,我相信很快就會有其他的婚慶公司找上門來。
何友生又討了幾次價,見他油潑不進,只得咬著牙答應了下來。他知道錯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店。何大海的話絕不是在威脅他,而是真事。他早就聽何大山說過,將來他也準備搞婚慶。好不容易,搶到了心頭肉,他哪里敢放棄。
何大海見他同意了,當即又說道,搞婚慶,不僅有外景拍攝,其實周邊鄉親的婚禮也可以弄到我們這里來辦。不過這酒水、婚禮中間的收益,得和釣莊另外算。一碼歸一碼,不能搞混淆了。
何友生被他這話氣得,這小子也太精明了。他原本打算吃下了一口,還能有婚禮這頭大的等著呢。沒想的被他攪和了。盡管他恨得咬牙切齒,但也只得點頭答應。他已經迫不及待的上了船,哪能半途而廢下船。憑空把這么好的事情讓給人家呢。何大海見他同意了,連忙召集村委會班子商議過后,當即與他簽訂了合同。
跟著又馬不停地地在農業產業園里搞起了婚慶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