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查的這幾個人,平常與她的關系都還相處得不錯。平時這些人也對她多有尊重,見著面更是談笑風生,她壓根就沒有想到,會是他們在背后推波助瀾。但當呂書記把這些情況通報給她的時候,她幾乎無法想象。“人心隔肚皮,有幾個是知心知底的?!”當初侯春是這樣樣子,現在這些人比他更可怕。
水清則無魚,這個道理她懂。但這趟渾水,也太渾了吧。“前路漫漫,暗箭難防。”林虹在她掛職前,多次提醒她的話,猶在耳邊。她越想,心里便越覺得心寒。以她和何大海現有的條件,她根本不需要在工作,安心當她的家庭主婦,何嘗不是一件美事。但她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新“三變”改革一經推動,改變的不僅僅是示范片,而是整個家鄉。
這是她的心血,她心有不甘,也放不下啊!
余香第一次醉了,是她自個把自個喝醉了的。何大海回到家里,打開門,屋子里一股濃烈的酒氣。她醉醺醺地倒在沙發上,眼角流著淚水,嘴里喃喃自語地說著胡話。
何大海氣得差點暴走。良久,他才嘆了口氣,憐惜地一把將她抱起來。抱到浴室,給她換下了被她吐臟了的衣服,給她放好熱水,幫她洗漱了一番,方才把她抱進臥室。
蓋上被子,余香緊緊地抓住他的手,不讓他離開。他索性也爬了上床,將她緊緊地摟在懷里,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身體,輕聲安慰著她。“你這是何苦,自個難為自己啊!實在不行,咱們辭了這份工作便是!”
何大海守了她一宿,等她睡熟了,方才落寞地抽出酸軟的胳膊來。從床頭上抽出一支煙來,靜靜地點燃。黑暗里,煙頭上的火光,隨著他內心的火氣而呼呼作響。
良久,他掐滅了煙頭,暗罵了一句:狗日的,敢欺負我的女人!等著吧,等著老子的怒火!
第二天醒來,余香尷尬地朝何大海笑了笑。何大海惺忪著眼睛,不滿地說道,下次不準再這么喝了!要喝,也跟我一起喝。
鮮家嘴表面風光的背后,其實藏著很多看不到的戾氣和不滿。
這場風雨,也把鮮家嘴暗藏的殺機也攪了起來。不少人,也都打起了他的主意。他不想被人卸磨殺驢,索性自個先把自個摘出來。
等到余香走了之后,他便暗自做了一個決定,一旦余香調離之后,他便從鮮家嘴和示范片全部撤資出來。余香累了,他的心更累。他已經打好了退堂鼓,不想再摻和村里的事情了。
至于將來,那都是何大山、駝子李和村里的其他小年輕的事情了。他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幺爺活著的時候,多次告誡過他,不能再這么大包大攬了。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得到了好處,自然還想得到更多的好處。
老扛把子和何鳳山敏銳地察覺到了何大海的動靜,雖然心里有氣,也最討厭這種不勝其煩的窩里斗,但這就是人心,鮮家嘴的家業最終還得交給這些年輕人的。他們已經老了,說話做事老年人還多少聽一些,但那些返鄉回來年輕人根本沒有把他們當盤菜,人家都盯著怎么掙錢,怎樣快速的掙大錢。
前浪打過后浪涌,一代新人換舊人。這些在沿海地區晃蕩過的年輕人,早已經被大城市的光風霽月給壓抑得想要揚眉吐氣。在大城市里拼不贏,難道回到村里這個小塘子還爭不贏?欲望被洪水般釋放出來,便很快形成了丑惡的猛獸。以往村里,老一套的管理方式,已經隨著經濟的發展而逐步被淘汰。年輕人不喜歡,老年人便莫法堅持。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家族式的管理,壓抑了他們好幾十年,一旦掌握了家里的經濟大權,便恣意橫生,目中無人。更甚的年輕人,心太野,無所不用其極。鮮家嘴發展得越好,他們越想趁機上位。余香和何大海便是擋在他們前面的絆腳石,不把他們搬走,他們是不會甘心的。
何大海在村里的威望太高,背后的這些人要想奪權,只能采取各種手段,打擊他的名聲,破壞他的形象。余香的事情,雖然還了她的清白,但包不準什么時候,又會被人翻出來,成為打擊他的利器。
何大山、駝子李、何老六雖然人品不錯,也知根知底,但他們性子還是太過柔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反倒是把何大海留下的一下好的傳統給丟掉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回算是對何大山和駝子李的試金石吧。
無奈之下,老扛把子和何鳳山,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故意揣著明白裝著糊涂。
暗流涌來,何大海想認命,但何大山和駝子李卻不樂意。
倆人稍微一琢磨,便琢磨出味來了。“狗日的何曉敏,這背后肯定有他的文章!”
何大海提出要全額清算準備撤資,何大山和駝子李索性便要宣布鮮家嘴集團公司破產。何大山和駝子李任性之舉,讓何大海哭笑不得,只能暫緩。
白水河釣莊,因為這場風風雨雨,失去了本有的寧靜和美麗。
何大山與駝子李思索了一整夜,倆人逐漸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們的心太軟,性子太軟。再這么糊里糊涂地干下去,他們不但會砸了何大海和余香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基業,還會把鮮家嘴推動無力自拔的深淵。“大山,咱們不能再這么等下去,看下去了!在這么下去,你我無言面對余香和大海啊,即便是在村里也會抬不起頭來的!”
何老六和李金香也是一臉的愁云。村里的風言風語,越發荒唐和精怪。“大山,我們不能讓大海寒了心啊!這些下去,人心不古,還要我們這些當干部的做啥!”
“是啊,如果還是這種局面的話,我何老六第一個向村委會辭職!”
面對駝子李、何老六的逼宮,何大山臉色有些掛不住了。他只得站起身來,挨著發了一圈煙,各自點燃之后,他的心情也更加沉重。姜小丫的話更加直接,“大山,你得擦亮眼睛,不能再誤事了。”
“這件事情,背后的癥結,還是在我!”何大山理了理繁雜的思緒,痛苦地笑了笑。“這事呢,我把事情做得太絕了。以至于何曉敏鬧騰得這么厲害!”
何曉敏的翅膀已經長硬了,打起了翻天印。何友生心里也很著急。他這個兒啊,自從當上了第一書記,已經不把他的話當回事了。明面上與鮮家嘴打起了擂臺賽,但他心里并不甘心去李太溝村當書記。他想的還是何大山的位置。老頭子的話,在他看來就是個笑話。“不把這趟水,攪渾!我還怎么回來!”
“你爭這些干啥,有卵用!”
“我可不是你,你被人壓了一輩子。我可咽不下這口氣。”
他的話吃鐵碰硬,讓何友生無言以對。
何大山與駝子李、何老六商量了一陣子,煙霧繚繞的亭子里,閃動著不服輸的火氣。會后,鮮家嘴很快便動了起來。何大山直接約談了何友生,明確給他提出何曉敏要敢繼續在村里攪風攪雨,別怪他翻臉不認人。何友生家的股份和收益,他一股腦地砸在了何友生的桌面上。“村里的事業,是大家的!你也是村里的老領導,不能再這么由著他順著性子胡來了!大海書記已經夠對得起大家了!他還是我們的新鄉賢!怎么能給人家隨便潑臟水啊!這不是丟他的臉,這是在打我們自己的臉啊!”
何友生心中有愧,鬧了一個大紅臉。連連表示道,回去后,我馬上找他在談一談。“他要是再這么弄,我們也是弄得來這么鬼名堂的!他讓我們坐不平,我們也能讓他走不到干燥路。不要忘了,他還只是個駐村第一書記!老李家的筆頭子,恐怕比我們的老何家的拳頭子還要厲害吧!別把人整毛了,要亂整我們大家都亂整,看最后誰來收場,誰個遭殃!”
何大山的話,夾槍帶棍,一腔的火氣,震得何友生腦袋瓜子嗡嗡作響。臉色十分難看。
駝子李也庚即召開了村班子會議,罷免了何曉敏對婚慶產業的管理職能,只保留了他媳婦的管理權限。同時,村里密集舉行各種培訓班,強化村規民約的管理,嚴禁信謠傳謠、造謠生事。
事情傳到鎮上,苗新月皺著眉頭,連連捶著桌子,“胡鬧!這何曉敏是不是有病,有病就得治!馬上安排他去縣上參加集中學習,先把思想搞明白了,再說當不當的問題!”
何曉敏被安排到縣上作風整頓培訓班學習,但他并不服氣。這股暗流,也并沒有消退。更多的年輕人,還是在蠢蠢欲動。
何大山和駝子李會商之后,歸根結底,還是利益分配的問題。索性,把村上返鄉的年輕人都召集起來,集中聽取他們的意見,他們要從病根子上動刀子。
座談會后,鮮家嘴村重新組建了青年創業事務部,把這些心思浮動的年輕人都集中起來管理,參與村上和公司的經營。多日籠罩在人心上的烏云,方才有些煙消云退。
經歷了這場暗流,何大山心有余悸地對姜小丫說道,人啊,不能閑下來!一旦閑下來,就要整出事端。姜小丫也知道這段時間,他過得很難,兩面受氣,差點整出病來。她咯咯地笑道,鮮家嘴今日不同往日,利益訴求太多,你這個當班長的,得好好學學平衡之術了。利益均沾是好事,但也是壞事。你得拿捏好這個度才行。從經營管理上,更要強化約束機制,不能搞野蠻生長。
何大山愁啊,他越來越覺得自個知識不夠了。他跟何大海要學的地方實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