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姚婷要走到牛排館門口,何大海才站起來身來,朝著她的后背,大聲說道,照顧好自己,不用那么辛苦!
姚婷停住腳步,轉過頭來,瞬間泛起了淚光,“你也還知道關心我?放心吧,死不了!”
何大海呆呆地看著她走出了牛排館,張了張嘴,卻啥話也說不出來。良久,他才頹然地一屁股坐回座位,賭氣了一口喝下了手里的紅酒,大口大口地把切好的牛排,使勁地往自個的嘴里塞。
草草地買單之后,何大海也走出了牛排館。
街口一如既往的熟悉,街口對面不遠處便是永昌公司在省城的駐地,自從將總部搬到市里之后,這里也被用作了公司主要的科研研發基地。原本屬于他的偌大落地窗辦公室,也都被改造成智能芯片的核心研究室。
走到街口,這座城市越來越大,大得他感覺自個就是一條在人浪中翻覆沉淪的小魚。街道兩旁的銀杏樹,斑斑地落著太陽的光斑。與前些年相比,這座城市得見天日的時候,多了不少,但總歸還是無法跟鮮家嘴比。銀杏樹的葉子雖然長得很茂盛,但細看之下,每片葉子上都垢著厚厚的黑斑,不難發現這些從大山深處移栽過來的珍貴樹種,跟他一樣還是活得很艱難。
連樹木都呼吸得這么困難,何況是生活在這里的人啊!
或許是在鮮家嘴待得時間太長,回到省里,他的過敏性鼻炎又復發了,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引得周圍的人都詫異地離他遠遠的,生怕他傳染到他們。對于這些常住在這座城市的人來說,他們已經久經考驗,身子骨雖然還算不上百毒不侵,但至少在對抗環境污染上,遠比他脆弱的免疫力要強很多。
以前公司的年輕人還常常開玩笑,“活在這座城里,省了不少的煙錢。想抽煙走到大街上深吸一口氣,什么薄荷味、含糖味、重金屬味都有了,還省去了煙草公司對鉛、焦油含量的控制,保證百分之百口味純正。”
這話雖然說得太過夸張,但很顯然空氣的問題,影響著每一個靠命打拼生活的人。
他惆悵地走在大街上,原本想自己回公司,雖然姚婷剝奪了他的大辦公室,但還是在最高的樓層給他預留一間陽光房辦公室。那片陽臺遠比他原來的辦公室還大,公司的后勤人員給他種上了花草,砌了一座假山和水池,養上了烏龜、金魚,還從國外帶回來了兩只灰鸚鵡。姚婷的辦公室也在他的隔壁,但卻小了很多。沒有假山和花草,但卻掛著一幅鮮家嘴的油畫。
他不用想,姚婷這會也沒有回公司。她還在跟人談判。
收縮風投規模,她得提前找好下家。
姚婷的要求有些過分,但他又不得不重視。放權和降低控股比例,想來都是為了這座研發中心。國內的基礎教育,還有待成長。這些年,公司為了研發從國際上高薪聘請了一大批黑白皮膚的外國專家和學者。為了解決他們的后顧之憂,公司專門組建了后勤保障服務公司,在五環外專門修建了一座別墅小區,每位享受副總待遇的專家,不但分配一座別墅和專車,還配備了生活保姆和工作秘書。福利待遇,比他這個老板還過得好。
他和余香在省城也不過是租賃了一間小公寓,供他臨時暫住。
何大海最終決定還是沒有回公司,他這個甩手掌柜回不回公司也沒有多大的意義。在這個節骨眼上,研發最為重要。狼性文化的植入,已經產生了狼群效應。公司從他上次配股分紅之后,早已經不再單純是他個人的公司,而是每位員工的公司。
一邊走,他一邊不由地苦笑,以前他刮骨療傷刮的都是別人的骨頭,而現在終于到了自個。調整控股比例他沒有意見,隨著公司規模的壯大,想要留住骨干精英,必然要加大配股分紅的比例。10,說多其實也不多。他的想法比姚婷還要大膽一些,要調整就一次性到位15。但放權卻讓他一時拿不定主意,放權這個說法太過寬泛,他的邊界在哪里,他必須得自個弄清楚。他心里承受的預期是多少,他還拿不準。
戰略投資委員會,是他在公司的影子。要放權首先得從戰略投資委員會上松口子。甚至于重大事務決策權和簽字權,他都有可能交出去。
他很清楚,現代化企業制度一旦成型,在前期確實能夠更好地管理運行公司,但隨著公司體量的壯大,人員的倍增,程序化、流程化的管理方式,也會出現人浮于事,得過且過,錯失良機的弊病。
有人就有爭端,有人就有人與人之間的狹隘思想。
一般的員工更多關注是自我的成長與勞動付出,而最大的問題還在于中層管理部門,部門與部門之間的利益競爭,甚至部門主管與部門主管之間的明爭暗斗,都將影響公司的高效運行。
在互聯網時代,高效運行對于成熟企業來說是第一位的。姚婷要求進一步放權,目的他大致能夠猜到幾分,還是高效運行的問題。
層層傳達、層層落實,聽起來很美,似乎人人都盡到了責任。但對于公司決策者和戰略管理者來說,任何管理運行制度都是為企業效益服務的。程序流程再怎么完美,出現了虧損或者效益沒有實現預想的最大化,那么這種流程和制度便是有問題的。組建戰略投資委員會的初衷,是為了加強風險管控和決策監督,但現在看來,這種制度因為多了他這個環節,變得拖沓和遲緩。
他躊躇地剛剛點燃一支煙,便被一名穿著黃背心的城市文明勸導員給擋住了身子。“年輕人,公共場所不能抽煙!請滅掉煙頭,并交五十元罰款。”何大海只得傻傻地滅掉煙頭,乖乖地交了罰款。
為了過煙癮,他只得就近找了一家茶樓。
他獨自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朝著吧臺要了一杯綠茶。川北毛茶這種茶,在省城這種大城市的茶樓里,還擺不上臺面,他只得花了80塊錢要了一杯龍井。
向服務員要了一個煙缸,他才再次掏出煙盒來,點燃一支美美地抽了幾口。閑來無事,他找來一張報紙,仔細地翻閱之后,報紙上的一篇報道吸引了他的目光。
放下報紙,他腦袋里靈光一閃:干脆全部放權,他只保留一票否決權。
等到半包煙抽完,他思來想去,還是給余香打了電話過去。
余香剛剛散了會,一對一幫扶村活動的開展,村幫村,企業專項扶持,已經初見成效。她還得進一步強化落實措施,讓更大層面的村社都動員起來。接到他的電話,余香呵呵笑道,咋的啦,心氣不高啊!
“沒辦法啊,自我革命總是要很痛苦的啊,我現在正在下決定呢,想聽你的意見!”
當即何大海便把他的想法,給余香一一進行了解釋。余香聽了他的話,讓司機停下車來,拿著電話走下車,來到路旁的樹蔭下,“你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啊!”
“決心是下得大了一點,關鍵還在姚婷!就看她如何表演了!”
“既然你相信她,那就放手一搏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有些風險該擔的還是得擔吧!”“聽你這話,好像你巴不得我這么做啊!”
余香笑了笑道,反正又不是我的錢,我啊也只是操空心!關鍵還是在于你自個能不能舍得。老話說,有舍才有得。你自個掂量吧!
放下電話,何大海并沒有急著給姚婷打過去。他還得等一等,既然說是給他一天的時間,那么他就等一天再說。“凡是欲速則不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