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宮。
梨花殿。
“椎奴,寧王他們有消息回來么?”
沈太后睡醒午覺、喝完茶、吃完點心果子、一邊裝模作樣地指揮著姹紫嫣紅的宮女們澆花,一邊閑哉閑哉地問自家的掌事老女官。
“聽說魏縣情況極好,所以寧王已經去了卞縣。唯有大河南岸有一處山賊的寨子,因為疫病,全寨子都死了,那尸首……可能是大患。蓮王留下處理了。”
老女官說著,嘆了口氣,低聲嘮叨,“這樣大的事兒,想想就不寒而栗。寧王就這樣輕描淡寫地丟給了二十歲不到的憫郎,真是,這叔叔是怎么當的?”
“憫郎又不是傻子。真危險了,他總不會飛蛾撲火。他爹去得早,他娘這么多年病病歪歪。他哪兒敢置身險地,那不是催他娘的命么?
“何況,不是聽說魏縣的疫情到了那個神醫夜平的徒弟手里,我也不會同意讓他去。他去年行過冠禮,已經是大人了。你別瞎操心。”
沈太后從來都是一個觀點孩子不是慣出來的,而是練出來的。
“那孩子呢?”沈太后低頭看著自己手里正在把玩的一支薔薇,那是長公主殿下八歲之前最喜歡的一種花。
椎奴看了一眼正在花間笑鬧追逐的宮女們,往沈太后的跟前靠了靠,輕聲道
“堂而皇之地坐在馬車里,跟二位王爺擦肩而過……奔京城來了,大約這一兩天就到了……”
沈太后沉默了一會兒,方嗯了一聲。
正說著,外頭有宮女笑著來報“麻司膳來了。”
椎奴頓時樂得合不攏嘴“好好!我馬上來。”
“哼!”沈太后瞪她一眼,“真不知道你,堂堂大夏的正四品女官,偏愛吃西齊川蜀的小食,偏那些人還巴結你……”
椎奴才不管她說什么,興沖沖地快步走到了偏殿。
果然尚膳局的司膳馬名山正端著一個食盒跟小宮女說笑,見她來了,忙雙手舉起了食盒“沈尚宮,這是您要的麻辣鴨頭,您試試,夠不夠味兒!”
“好好好,擱下擱下!”椎奴的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從那食盒中端出來的一碗麻辣鮮香的鴨頭,隨手褪了鐲子戒指,都遞給旁邊的小宮女“賞你了。”
小宮女歡喜地跑出去,順便關上了偏殿的門。
“趙真瞧見余家那個小娘子了。”
馬名山,因擅長做西齊川蜀的麻辣菜肴,外號麻司膳,輕輕地跟對面兩只手捏著鴨頭大快朵頤的椎奴稟報
“據趙真說,余娘子的功夫頗為不弱……
“彈弓打石子,竟能把馬蹄鐵鑿松了。他趁人不注意去看了一眼……
“韓三的腿摔斷了……”
椎奴津津有味地吮著手指頭,從鼻子里笑了一聲,極為愉悅
“早年間,這姓韓的就百般地琢磨咱們長公主。太后娘娘一怒把他的女兒嫁給了羅家那個出了名的天閹,他才消停了。
“這剛幾年?大夏好容易出了個出類拔萃的小娘子,南家還沒人打主意,他先惦記上了。活該!”
腦袋大脖子粗的馬名山聽得一默,過了一時,才小心翼翼地問
“陛下跟皇后娘娘伉儷情深,至今都沒采選。太后娘娘這是……給陛下留心的?”
“啊呸!”椎奴順口把牙間的一塊辣椒皮啐在地上,惡狠狠地舉起一只鴨頭,指著他的鼻子,壓低聲音,威脅道“你給我聽著,回頭太后娘娘是必要召見那小娘子的!外頭若是敢有人傳這個閑話,我就活剮了你!”
馬名山一臉有苦說不出“那小的還能管得了別人的嘴?”
“別人是誰?這宮里嘴最碎的就是你!你不說,沒人敢說!”椎奴一邊罵他,一邊又狠狠地啃起了鴨頭。
馬名山嘆口氣,搖搖頭。
跟椎奴講道理,基本上等同于跟太后說規矩。
“趙真這事兒做的好。”百忙之中,椎奴抽空贊了一句。
馬名山忐忑地看了她一眼,小心地補一個消息“趙真去看的時候,還,還悄悄地幫她把石子撬出來,蹄鐵復原了……”
椎奴手指一頓,揚眉抬起頭來“多此一舉!”
“是是是。小的回去就罰他!”馬名山陪笑著,給椎奴倒茶。
“姓韓的手下有的是能人。這石子鑿進去,可以是人為,也可以是意外。但若是有人想到要把馬蹄鐵拆下來看,就能發現事后還有人做了遮掩。這就板上釘釘是人為了。
“畫蛇添足!這小娘子若是以后被韓家找麻煩,都是趙真這小子胡鬧的!你去跟他說,讓他好生留著這顆腦袋。萬一余家小娘子有了什么不測,我拿他的人頭去祭奠!”
椎奴不肯再吃,拽了帕子擦手,站起身來,拉下臉來,高聲喝道
“今兒這味道怪了。你必是又拿我試手,往里頭加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調料。回去重新做過。”
馬名山捧著食盒,哭喪著臉去了。
完蛋。
前兒得的賞賜,今兒個得都還回去了……
害人的趙真,看爺回去怎么收拾他!
“太后娘娘……”
得了消息的沈太后一言不發地回到寢殿,坐在窗前,看著外頭已經掛滿枝頭的合歡發呆。
椎奴極度不安。
能讓一向爽利的沈太后發呆的事情,除了先帝駕崩,大約就只有長公主第一次打殺奴仆了……
余家那位小娘子,有這么大的威力?
“椎奴。你記不記得,我頭一回跟忱忱講朝中的這些人,她那時才五歲,就知道問我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我逗她,說她父皇那樣賢明,如何會讓壞人在朝為官。你還記得她是怎么答的么?”
沈太后慢慢開口,唇角露出微笑
“我那小女兒才五歲啊,她就那么嬌嬌滴滴的,睜著黑溜溜的大眼睛,看著我答不是壞人怎么能打仗殺人呢?”
椎奴沉默下去。
跟落水前相比,現在的長公主殿下就是一個任性胡鬧、惡毒刻薄的,蠢貨。
“找個借口,讓日新下來一趟。”
沈太后垂下了眼簾。
椎奴定定地看著她,忽然打了個寒戰,低低顫聲問道“娘娘,您,您是不是懷疑……”
“嚴觀說,我那個女兒是個妖星。妖星么,也許還真是。但究竟是不是我女兒,我得先看明白了,再說。”
沈太后的聲音,越來越冷厲,最后,森寒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