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墻外的鼓樂喧天終于傳進了嚴府深處。
嚴觀疑惑地看著外頭。剛想開口問發生了什么事,卻發現往常隨時可見的麗娘不見了蹤影。
“麗娘!麗娘!”嚴觀揚聲高喊。
“是。先生。”麗娘的聲音即刻在屋外響起。
溫柔美麗的麗娘,柔軟的長發散在背后,身著粗褐麻布裙裳,腳踩舊制的草鞋,低著頭走進來,遙遙地對著嚴觀,跪了下來,雙手高高地捧起了一根荊木棍。
嚴觀在書案之后呆住,隨即臉色一沉,眼中閃過惱怒,手里的筆丟在了桌上,沉聲問道:“你做了什么?”
“妾身奉命,在長公主大婚出京之前,瞞住先生。”麗娘垂著眸,只看著自己面前的青磚,“一個半月前,北狄使者入京求和,指定要求娶牡丹郡主。陛下婉拒,使者說要在牡丹郡主和郡主之間二選一。
“陛下大怒,剛要拒絕,小蓬萊靜宜長公主卻遣人報知陛下,她愿意頂替牡丹郡主嫁入北狄。”
聽到這里,嚴觀已經完全明白過來,面沉似水,站了起來:“你剛才說奉命,你奉的是誰的命?”
“回先生,自是郡主。”麗娘痛快地全部招認,“之前蕭家小公子和太子等人,也是得了郡主的暗示,所以都沒將這件事告訴先生。”
“那么,她就沒什么話要轉告給我么?”嚴觀的牙齒已經咬得咯嘣咯嘣響了。
麗娘的頭依舊深深低著:“郡主說,讓我在事情已成定局時,再告訴先生,讓我做出不知情的驚慌形狀,省得跟先生之間存了芥蒂……”
“所以她什么都沒想跟我解釋。”嚴觀冷哼一聲。
麗娘低頭續道:“但是我聽見郡主跟鐘郎說過,依著先生的性子,一旦聽說,必定會立即跑去宮中要求阻止。那么不論陛下心里怎么想,也會派個什么人去暗地里追一追。后頭的話,郡主就沒讓我聽了,讓人送了我回府。”
嚴觀的眼睛瞇了起來,緩緩坐了回去:“你的意思是說,她連我逼著陛下去補救這一步都已經算到了?”
“是。妾身后來試探過鐘郎,鐘郎自是不肯告訴我的,但卻讓妾身放心,說郡主已經把事情推演到了兩三年后。管保嚴先生的大夏不會因為這位長公主出亂子。”麗娘輕輕地吁了口氣。
嚴觀重重地冷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拍一把桌子,罵道:“他們師兄妹,精得猴子一樣,就會算計老夫!老夫即便知道了,還只得照著他們倆的安排去演!”
麗娘依舊低頭跪著,一言不發。
“發什么呆呢?還不快去先把自己收拾清了,來伺候我更衣?我今天要闖宮,要發脾氣大吵大鬧。先吩咐廚房給我弄些潤喉、補中氣的湯水來。”嚴觀依舊板著臉,卻絲毫沒有繼續怪罪麗娘的意思。
麗娘一呆,仰起頭來:“先生,妾身的錯……”
“你錯在曾經被郡主救了性命。這件事,由不得你。換了誰都一樣。”嚴觀擺擺手,讓她趕緊做事,“還不快去?!”
麗娘哽咽著答了一聲“是”,眼淚噴涌而出,踉蹌著爬了起來,慌慌張張地邊哭邊跑了。
等到嚴觀吃完喝完穿戴好了出門時,“牡丹長公主”的車駕已經出了城門。京城中再度恢復了往日里的熙熙攘攘的平靜。
欽天監監正專用的馬車在街上跑得飛快,顛簸得嚴觀的發髻都快要散了。
待到宮門口時,禁衛軍還想眼看嚴觀的腰牌,被他指著鼻子連打帶踹聲嘶力竭地罵:“我才病了幾天你們就這樣勢利!是不是有人特意下了命令讓攔著我?我告訴你你們誰也別想攔住我!再不放我進宮我就去瑞陵哭先帝!”
一頓大吵大鬧直接把巡查的潘二郎給引了來,見是他,苦笑著忙彎腰問好,喝命衛軍不得無禮,又跟他道歉:“陛下吩咐監門衛和金吾衛輪轉。
“今天這一班的幾個都是新來的,還沒福見過您老人家。您別急,您想去哪個宮?我給您弄個擔子,也省了您老人家跑了,您看怎么樣?”
這個態度算是夠不錯了,可是嚴觀還臉紅脖子粗的,額上都見了汗,吼道:“那還不快著!若是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老夫能這個時辰闖宮嗎?!”
說著,上前一步,劈手一把抓住潘二郎的胸襟,咬著牙低聲喝道:“你們也不勸!你們就由著他鬧!你當這是好事兒不成?!我看你潘家萬劫不復的時候,誰來幫你們!快說,陛下在哪?”
“嚴老別急,別急別急。陛下在梨花殿和太后說話呢!末將看來,大約對您老來說是正好的。”潘二郎對嚴觀的詛咒根本不加理會,只管微笑著叫人抬了個擔子來,“快,找兩個力大腳快的,送了嚴老去梨花殿。”
嚴觀冷哼一聲,放了手,退后一步,仔細看看潘二郎的臉,眼角微跳,手指攤開,掐算一時,冷哼一聲,指著他的臉道:“印堂發黑,人中泛白,雙眉散亂目赤耳瘡。潘二,你再不趕緊離開京城,必會橫死!”
旁邊恭敬屏息的一眾禁衛頓時對著他怒目而視!
就算心情不好,也不能詛咒潘二將軍啊!
潘二郎顯然也這樣想,苦笑了一聲,指指他身后:“擔子來了。嚴老快請吧。”
“我的話,你們都當耳旁風!早早晚晚,你們等著后悔好了!”嚴觀狠狠地一跺腳,轉身上了擔子。兩個衛軍抬起擔子,飛快地朝著梨花殿方向跑去。
潘二郎看著三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前天太子去嚴府得回的警示,青諍背著潘皇后,第一個先告訴的他。得了他的首肯,才轉達給了潘皇后。
所以,所謂的“潘家不退則滅門”的預示,竟不是警告太子需要提防外家,而是真心實意地給潘家敲警鐘?
滅門除非謀逆。
自己若是想跟謀逆掛上邊——怎么可能呢?!
可原本打算把這件事暫時擱置的時候,卻被嚴觀當面指著自己的臉說了出來自己若再不離京便會橫死。
潘二郎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看來,還是要把家里再梳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