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珠

第657章 被人錯喚做閑愁

“聊什么呢?怎么還隔了張桌子?”蕭寒笑瞇瞇地一步跨了進來。

鐘幻冷冷地看他一眼,起身又回到了飯桌邊,甚至一屁股坐在南沉身邊的凳子上,把自己的碗端過來,低頭吃飯。

“師兄……”南沉期期艾艾地開口,想要道歉,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鐘幻拿著筷子瞪她:“食不言寢不語。吃飯。”

這難道是,剛才的事兒,就過去了?!

南沉慶幸不已,忙乖順地點頭,滿面討好地給鐘幻盛湯夾菜,卻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從未見過南沉這般模樣的朱蠻被逗得嗤嗤偷笑。

看著桌上的怪異氣氛,想想一會兒自己要做的事情,蕭寒也不再追究,含笑也坐了下來,悶頭快速地吃了起來。

四個人除了蕭寒吃得快,余下三個都是慢條斯理挑三揀四的人,竟是等著蕭寒吃完飯漱了口,又聽完稟報說三公主、林駙馬和談相一家均已拿下關在太極殿的東配殿,吩咐了若干注意事項之后,朱蠻才撫了撫自己的肚子,長吁了口氣出來,嘆道:“五天了,第一頓飽飯。”

他是第一頓飽飯,南沉豈不是一樣?

想到這里鐘幻的臉色又難看了起來,悶聲不吭給南沉又添了碗湯,卻把她手里的蟹黃包子拿了下來,塞了個銀絲卷給她。

南沉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腸胃正是弱的時候,蟹黃這種東西寒涼,鐘幻是怕她鬧肚子。

就算生自己的氣,師兄還是疼自己的。

南沉放心地笑了起來,挺直了后背,開開心心地挑挑揀揀,越吃越放松,也愈加細嚼慢咽起來。

其實鐘幻早就吃飽了,不過要陪著南沉,便不動聲色地小口喝著雞湯。

朱蠻滿面趣味地看著他二人,眼角卻在打量著跟前服侍的人,以及殿門外頭的一隊護衛——都是蕭寒的人。

所以,這是已經不動聲色地軟禁了自己和南沉、鐘幻了么?

終于,南沉放了筷子擦了嘴,站起來伸個懶腰,笑著向外揚聲:“既是談府已經打下來了,寇連呢?”

“他受了點兒傷,我安排那個郝娉婷去照看他了。”蕭寒從外頭走了進來,笑著答了,往外伸手,做相請狀:“既是你們已經吃好了,要不要一起去見見那位大名鼎鼎的談相?想必陛下和大長公主都還沒見過呢!”

“他們倆沒見過,讓他們倆去見。你不是要找我談談嗎?那就談談吧。”鐘幻忽然截住他的話頭。

“也不急在這一時。還是一起去見見吧。那位談相還是挺有意思的。”蕭寒笑了笑,堅持要請他們三個都去看看。

相持是沒有意思的,只能提前撕破臉而已。

朱蠻和和氣氣地點頭:“好啊,走,一起去看看。”怕鐘幻犯了拗性,還沖著他猛使眼色:“鐘郎不是正面跟這位談相打過擂臺?快,給我說說。”

陰沉地看了蕭寒一眼,鐘幻淡淡地轉開目光,看向南沉,關切地問道:“你要不要去睡會兒?”

“沒事,我吃飽了好多了。”以南沉對鐘幻的了解,她非常知道自家師兄是希望自己此刻說要休息的。可如今情勢不對,她不能把事態擴大。

連忙上前去扯了鐘幻的袖子,輕松地嘻笑,隔著鐘幻跟朱蠻閑談:“惜姐姐怎么樣?前幾個月趕上你們正亂,她可難受壞了吧?”

“反倒沒有。她懷相好得很。忙忙碌碌的,能吃能睡。”說到妻子,朱蠻不由得眉飛色舞地露出溫柔神情,“就是嘴饞。大夏天的,眼淚汪汪地跟我說,想吃凍柿子!”

南沉跟著他一起呵呵地笑,搖頭嘆道:“你這樣疼她,也是她的福氣來了。”

“哼。”鐘幻忽然出聲,冷冷地哼。

朱蠻不高興了:“怎么?我疼老婆你也看著不順眼?”

“若是真疼你媳婦,她正是孕中多思,需要陪伴呵護的時候。你把一個政局未穩的西齊丟給她一個大肚婆應付,自己跑來南越掙你的武力軍功,好回去震懾群小。你這也叫疼老婆?口花花罷了!”

說到這里,鐘幻下意識地隨口教導南沉,“以后你也要把眼睛擦亮些。這些光會嘴上說要給你光明未來要陪你地老天荒,轉回頭就自己去兼濟天下獨善其身的貨色,離遠點兒!都是不是什么好鳥!”

“圣人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怎么如今連都獨善其身兼濟天下都成了罪過了?!”朱蠻的嘴巴張大,幾乎可以塞進去一個雞蛋了。

鐘幻橫了朱蠻一眼:“你家孔圣人的媳婦可是臨死都沒見著他!你樂意當孔圣人就去當,我可以給你立牌位。但是想想你親閨女若嫁給這種人,朝不保夕、萬事自己扛,你深夜捫心自問,你肯不肯?!”

這特么的誰肯啊!?

朱蠻咳了一聲,別開了臉。

可是南沉一直都沒吭聲,既不湊趣,也不反駁,只是扯著鐘幻的袖子,走路。

“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鐘幻習慣性地動動胳膊,偏頭皺眉。

少女低著頭,沒動靜,還看不見表情。

“嘖!嘿!”本來氣就沒消的鐘幻不假思索地伸手捏住了師妹的下巴,猛地把那張俏臉擰向自己,“我說你……”

“你是我師兄,又不是我爹。我嫁什么樣的人,跟你什么相干。”抬起臉來的南沉面無表情,眸子里甚至蒙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悲哀,聲音干干的,言辭狠狠的。

噎住了的鐘幻同時停住了腳步。

兩雙眼睛各自帶著希冀、帶著疑慮、帶著惶恐,凝向對方。

落在后頭一直看著的蕭寒失神地看著他二人,忽然忍不住,咳了一聲,打斷了兩個人的對望,含笑道:“前頭就是太極殿了。我令人打掃好了大殿。咱們就去南越的大殿去看看如何?”

被從恍惚中驚醒,鐘幻忙先放了手,下意識的后退了半步,卻發現自己的袖子還扯在南沉的手里。

看著那只瘦骨嶙峋的、蒼白到露出青筋的手,鐘幻再度怔住。

然后那只手輕輕地放開了他的袖子。

大袖緩緩地蕩了下去,無力地落回到衣襟旁邊,垂在那里,隨風晃了晃,無限孤凄。

一瞬間,鐘幻只覺得自己的心口忽然被什么東西堵得滿滿的,喉頭發緊,鼻子發酸。

“那是一國之君登臨天下的地界。蕭二十二,咱們去干嘛?沐猴而冠?還是魚目混珠?”南沉冷冷清清地回答著蕭寒的話,帶著不勝其煩的刻薄,和不易察覺的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