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死的突然,殿內的人根本來不及阻止,武安帝放在膝上手慢慢攥緊握成拳。
藍佩凄厲地叫了一聲,“娘娘!”
她手腳并用地爬過去,動作慌亂,毫無章法。
皇后頭上的血流了一地,藍佩抖著手試圖將她抱起,可是卻無從下手,最后只能撲在她的身上哭起來。
等藍佩的哭聲漸漸停止之后,武安帝握緊的雙手也慢慢放開了。
“皇后最后所說的話,何意?”
藍佩直起身體,皇后死了,她本想跟著殉主,可是弟弟安安還在牧元的手中,又使得她不能輕舉妄動,如今武安帝的問話,她不敢不回。
“回皇上,李貴妃的死是有人指使娘娘的。”
武安帝沒說話,藍佩自覺道:“當年是奴婢陪娘娘到太后宮中的,太后告訴娘娘太上皇有意傳位給李貴妃生的永定王,娘娘心里跟著著急,正苦無辦法的時候太后透露出噬心蠱的事情,娘娘原本是不敢的,可是卻架不住太后說了一句話。”
她知道說出這些話來必是死罪,可是她卻不能看著娘娘在武安帝的心中以一個毒婦的形象死去。
藍佩的話剛說完,武安帝勃然大怒道:“放肆!竟敢污蔑當朝太后!”
藍佩迎著他的目光,面無懼色,“奴婢所說句句都是實話,若有半點摻假便讓奴婢不得好死。”
武安帝被氣得臉色陰沉,一旁的福祿更是把頭低到不能更低的程度,恨不得當場變成個聾子,也好過聽到這要命的事情。
牧元的情緒倒沒有武安帝那般激動,他問藍佩道:“此等要緊的事情太后定會屏退周圍的人,你是如何知道的?”
“是娘娘親口告訴奴婢的,噬心蠱也是慧光方丈親手交給娘娘的。”
牧元垂下視線,“太后在最后對皇嫂說了什么?”
藍佩看了一眼武安帝,“太后說,只要李貴妃殞命,太后便可以替皇上做主,讓皇上娶了娘娘。”
見牧元不再開口,藍佩有些急切道:“王爺若是不信可以翻看宮中的記事檔案,太后是第二日閉宮的,李貴妃是第三日死的,李貴妃死后娘娘還曾進宮見過太后,那之后不久太上皇便替皇上和娘娘賜了婚。”
武安帝閉目不語,心中思量著藍佩的話,最終不得不承認,藍佩的話中無一絲漏洞。
也就是說,殺害李貴妃的真正兇手不是皇后,而是一直隱在她后面的太后。
牧元看向上首的武安帝,心中思緒復雜。
其實太后和他們兄弟倆的關系并沒有多親近,太后在面對他們的時候,好像總是隔著什么,當初牧元也曾努力改善母子關系,可是發現并沒有效果之后便放棄了。
縱使感情再不好,牧元得知太后做的事情之后,心里難免會難受,想必武安帝亦是如此。
跪在殿中的藍佩本該還有很多的話要說,可是她看了一眼皇后的尸體后,便決定不再開口。皇后生前已經愛得很卑微了,她不想將皇后曾經的隱忍告訴武安帝,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
斯人已去,何必徒留貪念。
武安帝重又睜開眼睛,他緩緩走到皇后身邊,彎腰將地上女子的尸身抱起放置在椅子上,對福祿吩咐道:“鳳來宮中的所有宮人,因照顧皇后不周,全部杖斃。”
福祿頷首應是,猶豫了一下,小心問道:“那皇后娘娘...”
武安帝看著椅子上面目安詳的人。
“將皇后的尸身仔細用冰保存,兩日后宣布皇后暴斃,以皇后之禮下葬。”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情意,可是他的所有心力都用在了國事上,無法回報她所期望的。
現實往往就是這么殘酷。
皇后沒有錯,只是因為太愛。
武安帝也沒有錯,只是因為不愛。
藍佩面上帶著驚訝看向武安帝,皇后在觸柱而亡之前曾說了那樣的話,她以為武安帝必會恨極了皇后,如今卻愿意賜以皇后之禮。
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給武安帝磕了三個頭,“奴婢替娘娘謝皇上恩典。”
藍佩說完話后,又跪行到牧元面前,同樣磕了個頭道:“奴婢有一事求王爺。”
牧元看著她,“何事?”
藍佩臉上帶著淚水,“娘娘的母家全部離開京城后,奴婢的弟弟一直是奴婢養著,現如今奴婢怕是做不到了,煩請王爺替安安找一戶靠得住的人家,將他托付出去,好讓他日后能好好的活下去。”
話說完后,藍佩用力地咬牙屏息,咽下脫口而出的嗚咽聲。
牧元靜靜地看著她,待發現她心意已決之后,應允道:“本王答應你。”
藍佩松了口氣,笑著給他磕了個頭,隨后不知從哪抽出一把匕首來,手腕一轉,抹脖自盡了。
她死的時候眼睛看著皇后的方向,嘴中無聲道:“娘娘...別怕,奴婢來陪您...”
蘇清墨雙手捂住嘴,看著含笑咽氣的藍佩。
散發著濃重血腥氣的殿內無人再開口,誰都沒有注意到,房頂上有個人影在藍佩死后快速地離開了。
福祿依照武安帝的命令行動起來,先是鳳來宮的所有宮人,皆被捂著嘴杖斃在院中,隨后武安帝的專屬侍衛駐扎進了鳳來宮。
牧元和蘇清墨坐在離宮的馬車中,馬車沉默著往王府走去,關于太后的事情蘇清墨始終沒有想好該如何開口。
申時初的時候,宮中傳出皇后病重的消息,蘇清墨知道,一定是武安帝命人將消息放出來的。
果然兩日過后,皇后如期病逝,舉國哀悼,武安帝命禮部操持了皇后的葬禮。
誰知皇后的棺槨在被運送出京去往陵寢的路上發生了變故。
有人帶兵包圍了護送皇后棺槨的隊伍,并將隊伍后方隨行的官員全部抓了起來。
武安帝得知消息的時候,面上并未出現絲毫驚慌,他和牧元等在御陽殿中,面前是未下完的棋盤。
牧元問道:“皇兄可有勝算?”
武安帝笑了下,“他從小就有一個毛病,有勇無謀,所以這么多年,朕從未輸過。”
他抬手從牧元的棋子里拿出一顆對整個棋局會產生些影響的棋子,接著道:“況且他從未想過自己的身邊會出現一顆壞棋。”
兩人正說著話,福祿從外面跑了進來,“皇上,人已經沖到殿前了。”
武安帝率先起身離開椅子,拍了拍牧元的肩膀,“走,隨朕去看看。”
兩人帶著福祿走出御陽殿,遠遠地就看見一支裝備精良的隊伍正在跟皇宮的禁軍對峙。
隊伍的正前方是一個騎著馬的男人,他看到武安帝和牧元的身影后,揚聲喊道:“朝中的大臣已經盡數被本王控制,皇兄可曾想到會有今日?”
喊話的人正是永定王牧元易,他面上帶著得色,騎在馬上傲慢地看向對面。
武安帝面色不變,看向牧元易的目光像在看一個可笑的跳梁小丑。
牧元易眉心緊皺,總覺得武安帝和牧元的反應有些奇怪,他看了一眼身后的軍隊,將心里的那抹怪異忽略,一聲令下道:“隨本王沖入宮中,事成后,有功者加官進爵,賞白銀千兩。”
武安帝和牧元站在原地,始終未動,同樣沒動的還有牧元易身后的軍隊。
整個軍隊的人齊刷刷的跪下,震天的喊聲在御陽殿前響起。
“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牧元易愣在馬上,眼中的不可置信顯而易見。
武安帝揚聲吩咐道:“將永定王拿下,押進來。”
牧元易身后的兩名士兵利落地站起身,上前將牧元易從馬上扯下,反剪雙手,押進御陽殿中。
站到武安帝面前的時候,牧元易還沒有回過神來,直到被強制性地跪在地上,他才反應過來,怒目瞪向上首的人。
“你是故意的?”
故意在皇后出殯的時候露出破綻給他,讓他產生能夠逼宮成功的錯覺。
武安帝面上帶著寒意,“朕從未逼過你,是你自己的野心太盛。”
牧元易不服道:“皇位本就是我的,是你從中做了手腳。”
武安帝并未動怒,他拿出一早準備好的東西遞給福祿,讓他拿給牧元易看。
福祿將手里的密旨展開,送到牧元易眼前,牧元易逐字逐句地看完,臉色變得慘白,抖著聲音道:“這一定是假的...是你偽造的...”
武安帝嘆了口氣,不再出聲,沒有人能夠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牧元出聲道:“父皇一早便屬意皇兄繼承帝位,牧元易,至始至終都是你想錯了。”
牧元易驟然看向他,“難道我母妃的死也是本王想錯了?”
李貴妃的真正死因幾日前方才調查清楚,而且武安帝派人封鎖了消息,按理來說,牧元易不可能知道。
“誰告訴你的?”
看著臉色陰沉的武安帝,牧元易笑了下,“怎么,怕本王將太后做過的事說出去?”
初時有人將消息傳進他的耳中時,牧元易還有些不相信,待那人將鳳來宮內幾人的對話悉數說出后,牧元易氣得渾身顫抖,若不是牧沅柔死命攔著,他當下就要帶兵沖進宮中,他一直以為母妃是自縊身亡,卻從未想到,真正害死母妃的人竟是太后。
牧沅柔不恨嗎?
不,在得知李貴妃真正的死因之后,她比任何人都要恨太后,甚至連太后所生的兩個兒子她都恨屋及烏起來,只是她知道,若是想要報仇,必須要按捺住性子,靜候時機的到來。
兩人靜靜地等在各自府中,等待所謂的時機。
皇后出殯,百官隨行的那天,牧沅柔告訴牧元易時機已到,可以行動了,于是牧元易便帶兵拘禁了百官,又沖入宮中。
只不過,他和牧沅柔都沒有想到,所謂的時機不過是武安帝和牧元所做的局,一個引他們入甕的局。
牧元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忽然被殿門打開的聲音驚醒,他向后看去,看見牧沅柔被押著走了進來。
牧沅柔的髻釵散亂,被推搡著走到牧元易身邊跪下。
武安帝的視線在姐弟兩人的身上掃了一圈。
“是誰告訴你們李貴妃真正死因的?”
見兩人閉口不答,武安帝并不著急,他看向福祿,“將人帶進來。”
話音剛落,殿門再次被打開,牧沅柔看到來人妙目微睜。
她對武安帝急切道:“駙馬與此事無關。”
“你和牧元易所犯之罪,府中眾人難逃干系。”
牧沅柔一瞬間頹然下來,萎靡在地,她知道武安帝在用駙馬威脅自己,可是她卻不得不從,只能輕聲說出所知道的事情。
“母妃真正的死因是一個黑衣人告訴我們的,我沒見過他的樣貌,只聽聲音像是個男人,他將你們在鳳來宮中說的話悉數告訴了我們。”
牧元疑道:“你們最初就打算起兵逼宮?”
牧沅柔沒回答,反倒是牧元易笑道:“本王寧可站著死,也不跪著生。”
他能硬氣地說出這話,是斷定自己無法活命了,所以便不打算繼續求饒。
黑衣人的事情武安帝數次從牧元那聽說,此時再次聽到也不覺吃驚,他相信,只要是人,總會有被抓住馬腳的一天,黑衣人的身份早晚會被調查出來。
他看著跪在下首的姐弟倆,首先需要解決的是他們。
“福祿。”
被叫到名字的福祿躬身上前,聽后武安帝的差遣。
“將他們帶下去,圈進在留芳殿中,只供每日三餐,終身不得出。”
牧元易和牧沅柔并未掙扎,很快被帶了下去。
兩人離開后,武安帝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心。
牧元問道:“皇兄對黑衣人之事有何看法?”
武安帝走回龍椅邊坐下,拿起筆在攤開的宣紙上寫了一個‘等’字。
“一動不如一靜,事到如今我們只能靜觀其變,看黑衣人下一步如何行動。”
牧元點了下頭,沒再出聲。
武安帝看向他,“牧元易謀反一事還有些善后的工作,交給你?”
“臣弟只擅經營隱世衙。”
武安帝笑罵了一個字,“懶。”
牧元的心思他如何能不知道,不過是怕麻煩罷了,他擺了擺手趕走牧元,又吩咐下面的人接手善后之事。
蘇清墨等在王府中,看到牧元平安回來之后,心中松了口氣,誰知她的這口氣在第二天又提了起來。
永安從外面著急忙慌地跑進墨香居,“王爺,王妃,宮里出事了。”
牧元手中拿著書坐在榻上,視線并未從書上離開,“出了何事?”
“永定王和安平公主死在了留芳殿內。”
牧元的視線移動到永安身上,“什么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