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安想到那日在醉生樓,母親見她醉酒的反應,就點了點頭。
“說起來,我們兩個還真的應該當兄妹的。”
李世安挑眉,眼神里閃過一抹落寞。
“你都叫了我世兄了,我還能說不嗎?”
他苦笑著,依靠在梅花直背椅子的靠背上,望著樓下車水馬龍,人潮不息的大街,嘴角微勾道:“那年在南水街,我初初見你時,你才那么點高呢!”
記憶模糊,可是關于她的點點滴滴,卻又那樣的清晰,仿佛當面的一切都歷歷在目。
“你那會兒穿著一件鵝黃色的裙子,坐在伯父的肩頭,見了我和我爹,伯父就把你放了下來,你怕生,躲在伯父身后,只露出了一雙眼睛,我爹讓我帶你去玩,記得那次我還給了你一個瓷娃娃,你還記得嗎?”
“世兄,有些事既然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人的眼睛是長在前面的,嫂子如今過門了,你也不要再提這些往事,以免她多心,壞了夫妻情分,我就罪過了。”
李世安低頭,斂眉,余光里夾雜著難以言喻的失落。
“嗨!客官,您的菜上來了!”
小二是烤肉老頭的孫子,笑著端了烤好的螃蟹放在桌上,又轉身去拿筷子。
“味道的確不錯,多謝世兄款待。”
“你同我是多少年的交情,不用這么疏遠。”
李世安伸手把兩只個頭最大的螃蟹夾到林玉安的盤子里,自己坐在一旁靜靜看著。
“你怎么不吃?”
“我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
林玉安語塞,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索性不去管李世安,自己低頭對兩只螃蟹和一盤子灑了蔥花的烤肉大快朵頤。
李世安看的很認真,仿佛在欣賞一副動人的風景,林玉安也毫不顧忌形象,風卷殘云的解決了兩個盤子的吃食,這才心滿意足的拿出手帕擦手。
“姑娘,您這個帕子還要嗎?”
林玉安吃的飽飽的,大手一揮道:“扔了吧,都臟了。”
她說完就站起身,準備向李世安告辭。
“還有,你不吃了嗎?”
他挽留之意昭然若揭,林玉安故作不知,擺擺手道:“今日已經很晚了,我該回去了。”
廂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兩人齊齊抬頭望過去,就看見余嘉披著深灰色的錦緞竹紋披風,神色清冷的走了過來。
林玉安看見他就想到他維護月詩蘭的樣子,心底無端端的一陣膩歪,只覺得煩躁不安。
“世兄,你當初送我的瓷娃娃我還收的好好的。”
林玉安裝作沒有看見余嘉,轉頭對李世安問道。
李世安眼底驟然燃起的亮光一瞬間又湮滅了下去,他知道林玉安對他說這句話是因為另一個男人,可是心底還是帶著幾分歡喜。
“跟我回去。”
余嘉的聲音很平靜,平靜的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林玉安聽著,心底卻是升起一陣歡喜,一種莫名的快感。
“老板,烤肉怎么還沒有送上來?”林玉安揚聲問道。
“林玉安,你聽見我說話沒有。”
余嘉上前一步,抓住林玉安的胳膊,面色冷厲。
“我聽不聽見重要嗎?你管我做什么,府里柳小娘月小娘風姿綽約,傾城傾國,哪一個不是你的心頭肉,你找我做什么?”
“我再說一次,跟我回去。”
余嘉的聲音里壓抑著怒意,抓著林玉安的手卻一點也沒做松動的意思。
“我不!”
林玉安也有些惱怒,用力想要掙脫余嘉鉗子一樣的手。
余嘉原本瘦削的身形隱在披風里,半分也看不出來,手上的力道大的驚人。
林玉安偏著腦袋,執拗的不愿意轉身,余嘉手上的力度愈加的大,林玉安吃痛低呼一聲,“疼!”
“世子,有話好好說。”李世安上前一步就想要去拍余嘉的手,可余嘉卻冷冷的瞥了李世安一眼,身上爆發出一股寒冽的氣息。
“放我下去!”
余嘉攔腰把她抱起,李世安的手頓在空中,望著余嘉抱著林玉安闊步離開的背影,緩緩的收回了手。
“余嘉,你放我下去!”
“我抱你的這點力氣還是有的,你別鬧!”
余嘉把林玉安抱進了馬車,才把她放了下來。
林玉安撐著余嘉的胸口想要起身,余嘉卻一把拉住她,把她的腦袋貼在自己的胸口,目光漸漸柔軟下來。
“別鬧,讓我抱一下。”
久違的溫暖從胸膛傳到身上,余嘉嘴角漸漸有了笑意,一雙長臂越收越緊,把懷里的人緊緊的禁錮在懷里,仿佛要把她烙進自己的胸口。
“疼,你松開!”林玉安感覺到余嘉身上的骨頭,他太瘦了,擠的她很疼。
余嘉這才意識到自己弄疼了林玉安,手臂松開,有些無措的看著她。
“你能不能不要碰我,月小娘懷著孩子,你有時間就多陪陪她吧!別開煩我!”
“你覺得我是在煩你?”
余嘉有些受傷的望著林玉安的側臉。
“你喜歡任何人都可以,瑤蕖的公主,府里的柳小娘,月小娘,還有已經死了的秦裁云,你都可以喜歡,別來煩我就行!”
“林玉安,你再說一遍。”
余嘉面帶怒意,林玉安也絲毫不低頭的看著余嘉的眼睛,“對,我后悔了,我后悔遇見你,后悔嫁給你,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丈夫會把我當做一個外人。”
余嘉神色一怔,“我什么時候把你當作了外人?”
“你的身份是金貴,可我也不一定要攀著你,擋了你的青云之路,丟了你皇親國戚的顏面,你若是娶了瑤蕖的那個什么三公主,我們立刻就能和離,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林玉安,你說什么!”
“我說和離,你滿意了?!”林玉安近乎低吼著,強忍著眼中的淚意,朝馬車外喊道:“停車!”
馬車停了下來,林玉安飛快的下了車,余嘉跟著下了馬車。
已經是傍晚了,天邊亮色漸收,烏云沉沉像是立刻就要下雨了,夜幕也要降臨。
林玉安氣惱的走在前面,余嘉人高腿長,不過片刻就追上了林玉安。
大雨不期而至,嘩啦啦的把兩個人一瞬間就淋得濕漉漉的,魑風在暗處看的心急。
自家主子的身子怎么經得起這樣淋雨了,只怕淋了雨,又要發寒癥,今日就又要受一次刮骨之痛了。
余嘉抓住林玉安的手腕,一瞬間就倒在了地上,整個人像是下了油鍋一樣,疼痛難忍,面色扭曲的蜷曲起來,唯獨那雙手緊緊的抓著林玉安的手,不愿意放開。
林玉安不知道余嘉有寒癥的事,見他這副模樣,頓時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忙叫著魑風和越丘過來。
魑風早在看見余嘉倒地的一瞬間就跑了過來,想要背著他先離開避雨,可余嘉的手死死的抓著林玉安的手,怎么也不愿意放開。
“丫頭,回家。”
林玉安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心疼的落淚,心底的那些生氣也先擱置一旁,急急的點頭。
余嘉這才送開林玉安的手,由著魑風把他背回了馬車。
林玉安緊隨其后上了馬車,魑風就道:“馬車里有世子爺換洗的衣裳,勞煩夫人給世子爺換上,記得一定要把世子爺身上的水擦干,一滴水也不要。”
林玉安雖然很疑惑為何一定要把水擦干,可看見余嘉痛苦的樣子,沒有多問,關上馬車門坐在里余嘉身邊。
余嘉雙目緊閉,渾身顫栗,雙手抱胸側躺在馬車里。
好在馬車足夠大,又鋪了厚厚的軟墊,余嘉躺在上面,還能伸直腿。
林玉安深吸一口氣,伸手扶住他,“別動,我給你把濕衣服脫下來。”
余嘉伸手拉住林玉安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哈氣,斷斷續續道:“別走好不好,我怕……有天我抱不動你了……”
林玉安感覺心口仿佛被狠狠的一扎,揪疼的讓她幾乎難以呼吸。
余嘉回來后,的確是一日比一日的瘦了,難道他真的生病了,生了什么無法治愈的絕癥?
想到這里,林玉安心底無端端的生出了一種恐懼,緊緊地回握住余嘉的手,聲音變得柔軟下來:“我不走,不走了,咱們先把濕衣服脫下來好不好?”
余嘉這才讓她給他脫衣服。一層一層的衣服解開,林玉安的心也越來越沉。
余嘉真的太瘦了,根根肋骨清晰可見,肚子干癟下陷,身上的骨頭幾乎都凸了出來,瘦骨嶙峋的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
從一旁的箱子里取出他換洗的衣裳,用他的手帕把身上的水漬擦干凈,這才開始給他換衣服。
一雙手猝不及防的環上了林玉安得腰,林玉安低頭一看,余嘉面色潮紅的望著她,大手捧著她的腦袋,將她的臉湊到了自己的面前。
四目相對,林玉安的心砰砰直跳,幾乎忘了要把他推開。
余嘉抬頭就對上那張紅潤的唇。
林玉安杏眸圓瞪,一條滑膩的舌頭就撬開貝齒伸了進來。
余嘉的身體由冰冷變得滾燙,可神色中仍舊夾雜著痛苦。
還沒有等林玉安制止余嘉四處游走的手,余嘉已經腦袋一歪,整個人暈厥了過去。
“余嘉,你怎么了!你別嚇我,余嘉!”
魑風在門口道:“夫人別急,我們回府再說。”
馬車一路疾馳,門房的福叔遠遠的看見了榮國公府的馬車,忙開了大門,越丘答了一聲謝,駕著馬車進了府。
比二門處就由魑風背著一路跑向了南園,南園里,清凈的如同沒有人住一般,林玉安后一步跟過來的時候,屋里獨獨點了一盞燈。
魑風疾跑出來,險些同林玉安撞個滿懷。
“熱水,快打熱水。”
林玉安就讓南雨越丘幾個人去幫著打水過去,自己快步進了屋。
余嘉坐在浴桶里,面色青紫,“余嘉,你別怕,別怕。”
林玉安傾身半抱住余嘉,聲音有些顫抖。
四五個人魚貫而入,把冒著熱氣的水倒進了浴桶中。
“夫人,您讓我給世子加藥水。”魑風說著又頭也不回的對另外幾人道:“其余人都出去,廚房的熱水不要停。”
林玉安站在一旁,魑風就道:“夫人,看我的動作,這樣把世子的全身都要弄得國公火紅,世子爺身上的寒氣太重,需要發熱把寒氣排出來。”
林玉安點頭,學著魑風的樣子,開始給余嘉搓身上的皮膚,余嘉眉頭緊蹙,卻強忍著沒有發出一聲。
屋外雨聲依舊,等做完了一切,推門的時候,冷風灌進屋,竟有些刺骨之感。
冬天,怕是要來了。
余嘉渾身火紅的從浴桶里出來后,擦干身子躺在了床上,屋里點起了安神香,他很快就睡了過去。
李世安此刻剛從城南柳錢胡同出來,在街沿下避雨,等著小廝駕車前來。
馬車在雨中駛來,車夫把馬車停穩,等李世安上了馬車就問道:“公子,直接回府嗎?”
李世安淡淡的應了聲:“嗯。”
車簾外大雨磅礴,他腦海里想起林玉安的身影,漸漸又被另一個女人的身影替代。
女人做婦人打扮,面若圓盤,梳著一絲不茍的燕尾髻,戴著中規中矩的鎏銀頭面,她說話總是小心翼翼,問他冷暖。
自己或許真的該忘記了,一直這樣下去,只會傷了兩個人的心。
李世安閉著眼,心底復雜難言。
更深露重,月淺燈深。
南園外一個仆婦提著燈匆匆的往院子里來。
“許媽媽?”
林玉安正坐在檐下,南雨不知所措,見了許媽媽在夜色里走出來,心里歡喜起來。
“夫人穿著這么單薄……”待走近,她的話又頓了頓,“夫人穿的濕衣服?”
許媽媽心底怒氣上涌,睨了南雨一眼,冷聲道:“夫人這樣坐在外面,你是怎么照顧夫人的?!”
說著就去扶林玉安,林玉安有些呆愣的任由許媽媽把她扶了起來,南雨有些委屈道:“我哪里管得了夫人,勸了的……”
聲音委屈的低了下去,林玉安制止了許媽媽想要斥責的話,“不怪她,是我想要在這兒吹吹風,她哪里能勸的動我。”
許媽媽嘴角翕翕,終究沒有再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