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葉慎靜靜看著她,她的眼神、表情和動作雖然很短暫,卻還是落入了他的眼中。他臉上閃過一絲探究,又很快消失無蹤。
陸景程笑著對商煜城道,“今日倒是我安排不周,忘了替你找個老師。幸好有趙先生在。”
冷卉一邊看著趙文瑄教賈雯心在那里有模有樣地比劃著,一邊開口道,“沒想到表哥果真有一手,我一直道他是哄著我玩呢。”
商煜城笑著對冷卉道,“沒想到趙先生如此斯文,倒會這些玩意。”
冷卉搖頭笑道,“先不急著說這種話,說不定是假把式呢。”
葉慎手里拿著紅酒杯走到一旁,聽見冷卉的話道,“看趙兄胸有成竹,倒不像是假把式。”
冷卉扭頭看著葉慎,“葉先生也懂槍法?”
商煜城聽見冷卉的問話,忍不住看向葉慎。
葉慎的眼神從她臉上掃過,轉身看著遠處的靶子,笑著道,“我向來信奉的是及時行樂,學這些做什么。我看兩位小姐也不必學它,漂亮的女孩子運氣不會太壞,兩位一定用不到槍的。”
商煜城聽見他的話,笑著轉開了頭,對陸景程道,“我們也去試試如何?”
陸景程點點頭,對冷卉和葉慎頷首示意,與商煜城說笑著走到射擊位,叫趙文瑄一道教商煜城持槍的姿勢。
賈雯心見商煜城過來,笑著道,“我看這也不怎么難嘛。”
商煜城見她雖然姿勢僵硬些,倒也還算標準,笑著點了點頭,“是賈小姐聰明才學得這樣快。”
賈雯心得意地轉頭看著前方的靶子,還未等趙文瑄教她瞄準,便飛快地開了一槍。
突然的槍聲叫大家吃了一驚,商煜城愣了愣,猛地往陸景程懷里躲去。
陸景程忙安慰地環抱著她。
“賈小姐,你沒事吧?”趙文瑄忙上前一步,將賈雯心手里的槍拿開,有些緊張地問道。
賈雯心愣了愣,才猛地甩手,帶著哭腔道,“手好痛啊!我的手受傷了——不學了不學了!”
趙文瑄忙扶著她往回走,“開槍都是有后座力的,怪我沒有跟賈小姐說清楚——我這就陪賈小姐去看醫生。”
葉慎也上前兩步,拿起賈雯心的手看看,撇撇嘴道,“沒什么事,不必去看醫生了。”
抬眼又對眉毛扭成一團的賈雯心道,“你這就叫做自作自受。”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還是拉著賈雯心到一邊去取冰塊替她冰敷。
見了賈雯心的遭遇,驚魂未定的商煜城怎么也不肯再學什么槍法,陸景程只好帶她走過來坐下,替她倒了杯水。
“雯心,你沒事吧?”陸景程看著臉色蒼白的賈雯心,擔憂地問道。
賈雯心看著為她忙前忙后的葉慎,眉開眼笑地道,“不要緊。葉慎說不必去醫院,冷敷一下就沒事了。”
商煜城看著賈雯心的一派天真,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給你!”葉慎隨手把包好的冰袋扔到賈雯心手里,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賈雯心吐吐舌頭,握住冰袋,又一臉歉意地對商煜城道,“對不起啊煜城小姐。都怪我不好——是不是嚇到你啦?”
商煜城搖搖頭,微笑道,“沒事。是我自己一時沒有留意,和你無關。”
“沒事就好。我自己也嚇了一大跳呢,這槍可真不是什么好玩的東西。”賈雯心還在自顧自說著。
葉慎輕輕舉起酒杯喝了一口,商煜城轉頭看他,他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商煜城知道那天晚上在葉家的時候,葉慎從她手包里發現了手槍。所以她方才的柔弱在他眼里一定很是矯揉造作。
而賈雯心卻是這樣天真。天真得叫商煜城有些自慚形穢。
她默然低頭,喝了一口杯里的水。
“葉慎我渴了。麻煩你倒杯水給我。”賈雯心趁著受傷的機會,理直氣壯地使喚葉慎。
葉慎白了她一眼,還是動手給她倒了一杯,重重地放在她面前,“請吧。姑奶奶。”
聽著葉慎跟賈雯心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商煜城靜靜地看向遠處。
大片的烏云慢慢遮住晴朗的天空,這個光景,大約是要下雨了。
從葉慎將匯金的貨物從碼頭弄回來之后,陸景程便和葉慎提起了關于匯金的貨物運輸問題,打算將這部分業務交給葉氏。
而葉氏卻搶先一步宣布了和美國約翰船運公司的合作計劃,葉氏的運輸價格大大提高。
陸景程苦惱地喝了一口咖啡,對商煜城道,“如今這個價格是往常的三倍,公司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可葉慎那邊,一提到這些事便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大約也不肯讓步的。”
商煜城靜靜聽著,等他說完才道,“如今就算是海運和河運,也多了許多風險。讓葉慎對匯金開綠燈想必也不那么容易。不過兩倍的增幅的確有些高,葉慎如果有合作的誠意,遲早會讓步的。”
陸景程點點頭,“雖說如此,可葉氏如今攀上了美國人,大家都想同他合作——”陸景程朝著四周看看,低聲道,“聽說連政府也和葉氏眉來眼去,想要和葉氏合作呢。”
商煜城微微挑起眉梢,“真的?”
陸景程搖搖頭,“是小道消息罷了,不過這樣的事恐怕不會空穴來風——五成的準還是有的。”
商煜城想了想,“這也沒有旁的辦法,只好與葉慎繼續談一談了。”
陸景程點點頭,抬頭笑道,“不說這些了。最近學校那邊怎么樣,還順心嗎?”
商煜城微微一笑,“不過帶了幾節課,談什么順心不順心。如今國內形勢這樣緊張,也沒幾個學生能靜下心來研究藝術。”
話音剛落,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商煜城抬頭看了一眼掛鐘,自言自語道,“這么晚了,誰還會打電話?”說著,她拿起聽筒來,“喂。”
“喂。”舒強的聲音。“商小姐。”
“對,是我。”商煜城抱歉地看了一眼陸景程,“有什么事嗎?”
舒強聽著商煜城的口氣,低聲道,“商小姐不大方便?”
商煜城笑著道,“沒關系,只要是學習的事,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陸景程見狀便站起身來,對商煜城做個要走了的手勢,商煜城點點頭,他便轉身離開了。
商煜城聽見門被關上的聲音,才微微提高聲音,“舒先生這么晚打電話給我——出了什么事嗎?”
舒強很快答道,“有兩件事需要告訴商小姐。”舒強頓了頓,“吳紅回來了。”
商煜城有些驚訝,葉慎怎么會這么容易讓吳紅回來?雖然葉慎說過會放吳紅離開,至少也會警告一番,或者叫吳紅離開上海才對。
“她回了之前的住處?”商煜城問道。
舒強道,“不是。她住到了都城飯店。”
“都城飯店?”商煜城輕蹙眉頭。
“對。”舒強答道,“我派人查過了,她不但住進了都城飯店,而且住了最豪華的套間。”
商煜城聽著舒強的話,眉頭皺得愈深,半晌才又問道,“還查到了什么?”
“吳紅是昨天出現在都城飯店的,暫時還沒有查到其他消息。不過還有另一件事——關于槍擊案的。”
“槍擊案——怎么了?”商煜城挑了挑眉。
“我住在商小姐府上的這段時間,有人曾在我家附近打聽我的消息。”舒強的聲音,似乎有些不安。
商煜城聽了這個消息,沉默了幾秒,才冷靜地道,“知道是什么人嗎?”
舒強低聲道,“暫時還不知道。”
商煜城想了想,“好,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打探一下消息。吳紅那邊,你叫人盯著就好,不要輕舉妄動。”
舒強答應一聲,便掛了電話。
商煜城放下電話,輕輕靠在沙發背上。
調查槍擊案的人,會是警察,是陸家,還是葉慎呢?
商煜城按一按眉心,仔仔細細地回想這件事的前前后后——如果有人懷疑舒強和槍擊案有關系,那有可能已經察覺了舒強與自己的聯系,會是葉慎嗎?
而吳紅這樣高調地住進都城飯店,是什么目的呢?背地里是不是有一個指使者,想要通過吳紅窺探什么秘密?
商煜城看不透,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靜靜等著,希望答案的耐心能夠比她差一些。
雖然商煜城在大學的時候十分低調,可是商煜城是陸家未來兒媳的身份還是不脛而走。陸續便有這樣那樣的應酬來邀請她,商煜城大多數情況下都會尋了各種理由推脫,可大家的熱情依舊不減。
“商小姐——”
周五下午要上兩節課,商煜城怕遇到學生回家的擁擠場面,常常上完課便馬上離開學校。
聽見有人叫她,商煜城轉過身。
一個矮胖的長衫男子緊走兩步,笑著到了商煜城面前,“商小姐,方才下課?”
商煜城微笑點頭,“是。陳先生有什么事嗎?”
這位陳先生是經濟學院的院長陳恩方,照理說商煜城這個藝術學院的小小講師與他并無多少交集,可是因為陳恩方研究經濟,便不能免俗地常與上海有頭有臉的商人打交道。由此一來便比旁的老師、教授更精通世事。聽說商煜城是匯金未來的少奶奶,便想借機與商煜城拉近關系。
這的確是個如意算盤,與商煜城走得近,便是同陸景程走得近,同陸家走得近。若是有什么好處,自然也能近水樓臺了。
“倒是有件事要麻煩商小姐。”陳恩方的胖臉上透著熱絡的笑容,“今晚有幾個學經濟和藝術的朋友要一起聚一聚,聽說商小姐如今同我共事,一致要我將商小姐一道請來。不知商小姐肯不肯賞臉?”
還未等商煜城拒絕,陳恩方又哈哈一笑道,“商小姐可一定要給我這個面子才好。我可是大話已經說出去了,若是請不到您,也沒有顏面去見朋友了。”
陳恩方一臉討好的丑態讓商煜城心中暗自鄙夷,可是到底同在一所大學共事,商煜城也不好強硬地拒絕。
“既然陳先生這么說,煜城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商煜城笑著答道,“不知陳先生的聚會在什么地方,幾點鐘?”
陳恩方見商煜城答應了,喜出望外地看著她,“幾位客人大約已經到了。就在上海總會,地方雖然不近,好在我開了車——商小姐同我一起走吧。”
商煜城見實在無法脫身,只好點了點頭,與陳恩方一道離開。
到了餐廳,果然已經有三位客人已經到了。商煜城掃了一眼面前的客人,兩位先生都是經濟學院的教授,一位姓李,一位姓齊,另一位是個沒有見過的年輕小姐。見陳恩方和商煜城一道過來,三位俱是站起身來,“陳先生,商小姐。”
商煜城笑了笑,大家一起坐下。
那位年輕小姐笑著打量商煜城,“商小姐你好,久仰您的大名,我叫高倉月。”
商煜城聽見這個名字,愣了愣,“小姐是日本人?”
高倉月抿唇一笑,“我父親是日本人。”
商煜城恍然,點點頭。“您好,高倉小姐。”
陳恩方道,“高倉小姐也是研究東方藝術的學者,許多文章都在國外的雜志上發表過呢。”
商煜城露出個適度的贊嘆表情。
高倉月謙虛地道,“我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商小姐的許多研究成果都被國外的藝術學校所采用,才是真的叫人敬佩。”
商煜城微微一笑,“高倉小姐的研究方向是?”
還是陳恩方搶著回答道,“是東方建筑藝術。”
商煜城笑著點點頭,“我不過是泛泛的藝術對比研究。高倉小姐的研究想必深入許多,像高倉小姐這樣年輕的女孩子能這樣沉得住氣,實在是難得。”
眾人俱是點頭附和。
大約是顧忌高倉月的特殊身份,陳恩方難得地沒有就目前的政治和經濟形勢高談闊論,大家很是和諧地討論起經濟和藝術的許多話題來。
而高倉月也表現出不同于她這個年紀女孩子的謙虛平和,有這樣一個人在,這頓飯吃得比商煜城預料中的好過許多。
告別的時候,高倉月得體地伸出手,“十分榮幸認識你,商小姐。”
商煜城握住她的手,笑道,“高倉小姐也是。”
高倉月微笑看著商煜城,“相識就是緣分,不知改天可否到商小姐的府上拜訪一番?”
商煜城點點頭,“自然十分歡迎。”
高倉月道了謝,早有一旁的黃包車等著,她上了車,揮揮手離開。
商煜城收回目光的時候,眼神無意地瞥向了馬路對面。一個黑色的轎車靜靜地停著,那輛車——商煜城迅速在腦海中搜索了一番,一個名字閃了出來。
葉慎!
“商小姐,我送您一程吧。”陳恩方笑著道。
“不必麻煩您了陳先生。”商煜城笑著婉拒,“我還有些旁的事——”
陳恩方會意地點頭,“那就改天再會。”
看著陳恩方的車走遠,商煜城朝著對面的車走去。
車里的簾子拉得嚴嚴實實,商煜城站在一邊,就著霓虹燈的閃光仔仔細細看著車牌。
的確是葉慎的車。商煜城心中肯定。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商煜城心中涌起一個讓她不安的念頭,難道他打算以牙還牙,正在跟蹤自己,調查自己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