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早上涼爽的天氣,商煜城整理了花園,剛洗了手就聽見了敲門聲。
商煜城穿著一身做雜活的素花衣褲,頭發清爽地扎著兩條馬尾辮,顯然并不適合見客的打扮。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開了門。
門外的高倉月看見商煜城,微微愣了愣,很快微笑起來,“商小姐您好。我是高倉月,您還記得我嗎?”
商煜城認出了她,大方地微微一笑,“當然,高倉小姐快請進。”
高倉月一邊走進來,一邊笑著道,“我向陳院長打聽了商小姐的住址,特意上門來拜訪。冒昧之處,還請商小姐見諒。”
商煜城將她引到客廳,“高倉小姐太客氣了,請坐。”
高倉月以為商煜城要先去換衣裳,見她一臉坦然地坐下了,只好笑道,“沒打擾商小姐吧?”
商煜城拿起桌上的水壺倒了一杯水遞給高倉月,聽見她的話笑道,“當然不會。高倉小姐光臨寒舍,不論什么時候都是歡迎的。”她笑了笑,“高倉小姐有所不知,我離開上海幾年時間,許多朋友都不大來往了。若是高倉小姐常來,豈不是能熱鬧些?”
高倉月聞言很是高興,“我對商小姐在東方藝術上的研究一向很感興趣,一直想要和商小姐討教討教,既然商小姐這樣說,我可就當真了?”
商煜城微笑,“當然。不過談不上討教,常來交流就是了。”
“嗯。”高倉月眼角彎彎地點點頭,抬頭四處望望,“商小姐的房子真是漂亮,這么大的觀景窗——難怪外面的花園要打理的那么細致,是商小姐布置的嗎?”
商煜城搖搖頭,“我才搬來不久,這房子大抵還是原樣。”
高倉月恍然,“難怪這里是統一的中式風格。商小姐在國外多年,想必也有國外的習慣的。”
商煜城附和著點點頭。心里卻在琢磨高倉月這個女孩子。不過見了一次,雖然約了互相拜訪,可商煜城只當是應酬時隨口一說的話,高倉月卻果真來了——是她不懂人情,還是另有目的?
高倉月看著商煜城,“其實今天來找商小姐,是有一件事想找商小姐幫忙——”她見商煜城并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接著說道,“商小姐已經知道,我的父親是日本人。我從小在東北的母親家中長大。戰亂的時候,家中許多珍貴的古董典藏都遺失了,只留下一些文字記載和照片。我奉了外公遺愿將這些材料整理了出來,也好在家族中繼續傳承下去。”
高倉月從包里拿出厚厚的一疊手稿,“只是我的藝術造詣太淺,恐有許多錯誤和不足,我想麻煩商小姐替我補充和校對一下,不知可不可以?”
商煜城看著她手里的東西,笑道,“承蒙高倉小姐這樣瞧得起我,只是我的研究偏向于理論,這樣的事,恐怕也不能幫上許多忙。”
高倉月忙道,“既然我向商小姐求助,自然是因為商小姐可以做到,商小姐不妨先看看,如何?這既是幫助了我,也是對藝術界有所貢獻,豈不是兩全其美?”她頓了一下接著道,“若是商小姐愿意幫忙——我和母親愿意捐錢建一所孤兒院,以收留戰爭孤兒。商小姐覺得如何?”
商煜城聽到這里,忍不住抬頭打量對面的高倉月一眼。
高倉月誠意滿滿地看著商煜城,等著她的答案。
商煜城想了想,微微一笑道,“既然高倉小姐這樣說,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如果的確能幫上忙,還請高倉小姐履行諾言。”
高倉月似是松了一口氣,“那是自然。”
又閑聊了片刻,高倉月起身告辭。商煜城送她到了門外,才笑著與她告別。
看著高倉月的身影消失在路口,商煜城面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
如果說高倉月想讓商煜城校對那份手稿,她的拜訪和交流盡管顯得有些主動,卻并不奇怪。可是自己回到上海僅僅幾個月的時間,而且平日里的社交并不活躍,高倉月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常去孤兒院的呢?
商煜城的心里悄悄種下了一個疑問,她一邊想著,一邊轉身準備關上門。
“商小姐這目中無人的功夫,真是如臻化境了呢!”
聽到這個聲音,商煜城轉過身去。
葉慎穿著一身米色的格子西裝,瀟灑地靠在車上,笑瞇瞇地看著商煜城。
商煜城微微皺了皺眉,“葉先生——你怎么會在這里?
葉慎看著商煜城,笑著走過來,“我剛到就看見商小姐出門送客,只好在一邊等著。”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嘖嘖道,“商小姐這一身打扮,更是顯得清水出芙蓉,動人極了。”
商煜城對他露骨的玩笑已經見怪不怪,白了他一眼收了笑容道,“陸家就在隔壁。”說著,她轉身就要走。
“等等。”葉慎喊住她。
商煜城回頭,“葉先生還有什么事嗎?”
葉慎邪邪一笑,抬腳就往她家中走去。
商煜城忙攔住他,“你干什么?”
葉慎站住,一臉無辜地看著商煜城,“怎么,商小姐想要站在門口談?”
商煜城忍住心里的怒氣,“葉先生里面請。”
葉慎帶著笑意走了進去。
商煜城進門走到桌前,收了方才高倉月留下的手稿和喝過的杯子,才又過來坐到葉慎的面前。
葉慎進門的時候便看見了桌上的那一沓手稿,他皺了皺眉,沒有說話。見商煜城沒有要招待她喝茶的意思,自己動手倒了杯水,才漫不經心地道,“方才那位小姐倒是眼生的很,是商小姐的朋友?”
商煜城搖搖頭,“高倉月小姐是大學同事的朋友,今日來是叫我幫她一個忙。葉先生要是對她感興趣,可以叫陳恩方先生替你介紹。”
葉慎笑了笑,“我不過是閑聊一句,難道這也不行?商小姐不要忘了,你可是欠了我人情的。”
商煜城也淡淡一笑,“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幫葉先生想了路子。若是旁人,何必說出陳恩方先生的名字?”
葉慎點點頭,一本正經道,“倒是我沒有看出來商小姐的好意。那我只好謝謝你了。”
商煜城沒有說話。
葉慎喝了口水,轉開了話題,“對了。這些日子怎么沒見到那位舒探長?”
商煜城抬頭看他一眼,“這話你應當去問舒先生,我如何會知道?”
葉慎微微嘆口氣,“商小姐,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我都知道舒先生是替你辦事的,你怎么會不知道他的去向呢?”
商煜城面不改色地笑道,“葉先生這話就不對了。舒先生是開偵探社的,就算我請他替我辦過事,也僅限于此。舒先生沒有必要將行蹤報告給我,我也沒有必要過問。”
葉慎看著商煜城的表情,更加篤定舒強的離開是由商煜城一手安排的。只是,為什么呢?他看著商煜城微笑的臉,卻什么也看不出。
“如今正逢多事之秋,舒先生突然不知所蹤,商小姐難道不著急?”葉慎伸手摸出香煙,頓了頓,卻沒有點火。
商煜城搖搖頭,“正如我方才所說,舒先生的行為與我無關。”
“以舒探長的為人,他不會在這個時候扔下你一個人在上海,除非——”他抬眼看著商煜城,“你有很重要的事交給他去辦。”
商煜城坦然地看著葉慎,“哦,那是什么呢?”
葉慎微微皺起眉,“我不知道。”
商煜城笑了笑,“葉先生,不管您懷疑我和舒先生有什么樣密切的關系,也不可以沒有證據就說出這些話來。何況你這樣關心我,我也是當不起的。”
葉慎沒有說話。
說完,商煜城站起身,“葉先生事務繁忙,我就不留您了。”
葉慎見商煜城表情堅決,只好站起身來。
“對了——”商煜城補了一句,“葉先生要是方便的話,將外面的那位先生也一并帶走吧。天氣漸涼,想必那位先生也不肯進來取暖——凍病了總歸不太好。”
葉慎看著商煜城,盡管她說的肯定,可是從她的眼神里看得出,她并不能確定那個人就是葉慎派出的人。她在試探他。
“商小姐太多疑了。我雖然對商小姐充滿好奇,可是派人來監視商小姐的事還是做不出來的。想必商小姐也知道,我們葉氏如今業務十分繁忙,沒有多余的人手做一些無謂的事。”葉慎笑笑,“商小姐身邊若有人找事做,記得要推薦給我才是。”
商煜城并沒有指望葉慎會替她解惑,見他口風如此緊,敷衍地笑笑,“一定。”
說完,她做出送客的姿態。
葉慎也不惱,保持著紳士的微笑往外走去。
沒有聽到預期的關門聲,商煜城忍不住走到客廳的門口,方打算往外看去,卻聽見了十分熟悉的說話聲。
“果然是你啊葉兄。”
聽見陸景程的聲音,商煜城忍不住皺了皺眉,加快腳步往院外走去。
“我認出了你的車——你來找煜城?”陸景程有些疑惑地問道。
“是。我有些事想找商小姐幫忙。”
商煜城走到一旁便聽見葉慎正在同陸景程解釋著,很識時務笑笑沒有說話。盡管方才和葉慎針鋒相對,可是此刻卻不得不和他好好配合,免得陸景程懷疑什么。
“公司需要翻譯一些機密的文件——總要可靠又能干的人才行。”葉慎微笑著看了商煜城一眼。“商小姐是留美的高材生,所以我便想找商小姐幫忙。”
“哦?”陸景程忙看著商煜城,“不知煜城有沒有工夫做?”
商煜城知道陸景程兄弟近來一直在葉慎身上下功夫,想要盡快達成和葉氏的合作。聽到葉慎的借口,她不禁暗罵一句卑鄙。
“這樣的事,我總要和你商量才好。”商煜城含笑帶嗔地說了一句,“何況我怕我做不好,耽誤了葉先生的事。”
“怎么會呢?我對商小姐很有信心!”葉慎笑道,“景程的眼光我還是信得過的。”他轉眼看著陸景程,“這件事叫我頭疼了好幾日,若是商小姐愿意幫葉氏這個忙,葉氏一定會好好還這個人情。”
聽著葉慎的話,商煜城便知道這件事恐怕是推脫不了了。而讓她更煩惱的是,所謂的翻譯不過是一個幌子,葉慎想要接近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卻一無所知。
在陸景程期待的目光中,商煜城只能答應葉慎的要求,“既然這樣,我便試一試吧。”
陸景程沒想到會突然有這樣一個討好葉慎的機會,見商煜城應允,更是喜出望外,“難得葉兄過來一趟,今天就到家里吃飯如何,煜城——”他這才上下打量了一下商煜城,看見她的一身打扮,道,“你換身衣裳,我們去家里吃飯吧。”
他指的理所當然是陸家,可商煜城此刻并沒有心情去應酬一頓晚飯。
沒等商煜城拒絕,葉慎先開口道,“今日還有些事,改日我再宴請兩位如何?也好謝謝商小姐雪中送炭的幫助。”
面對著葉慎的笑臉,商煜城只好道,“葉先生不必客氣。”
“應該的。”葉慎走下臺階,“兩位留步。”
看著葉慎的車開走,陸景程才喜笑顏開地道,“煜城,你可立了大功勞了。如今葉慎欠了我們的人情,合作的事一定會讓步的。”他拉起商煜城的手,“謝謝你煜城。”
商煜城勉強笑了笑,“你我還說這些。”說著,轉身往家里走去。
陸景程知道商煜城并不愿摻和這些生意上的事,見他并不太高興,也并沒有多想,第二天特意從冷家的金飾店買了兩件十分精美貴重的首飾,送給了商煜城。
商煜城打從心底里不想與葉慎有什么交集。葉慎太精明狡猾,而葉家也太強大。更要命的是,她對葉慎似乎一無所知。她看不懂他的立場,看不懂他的想法,甚至看不懂他最淺顯的喜好。
這樣的人,她真心地希望不會是自己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