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英才看見商煜城的表情,就知道今天的事很難善了了,只得硬著頭皮道,“我們當然知道商小姐絕不會私藏證據,只是商小姐當時的確是在現場,這也是不得已的程序。我保證,我們會非常小心,絕不會破壞商小姐的任何物品。”
商小姐冷笑一聲,“既然知道我不會私藏證據,為何又要搜查我家呢?若說是因為在現場出現的緣故,那在座的幾位不是也在現場?還有景程、葉少——不知你們是一視同仁都要搜查一番,還是覺得我好欺負些,搜查我一個人呢?”
趙英才聽了商煜城的話,冷汗都要下來了。他既不敢說要一視同仁搜查葉慎的家,也不敢說只搜查商煜城家,可憐巴巴地擦了擦汗,道,“由于商小姐當時曾有時間一個人與犯人共處一室,所以目前上面的命令只是搜查商小姐的府上——至于接下來怎么做,我們也是聽上面的安排。”
商煜城看了一眼一旁一臉事不關己葉慎,冷冷道,“既然各位是奉命而來,那就請吧。我到底有沒有私藏證據,搜過了也好還我一個清白。不過既然各位這樣不遺余力地追查證據,那一定要堅持到結案才好。”
她看著趙英才,“你們辦的案子我也有所耳聞,冤假錯案層出不窮,無辜百姓平白受難。只是沒想到有一天倒是懷疑到我的身上來了——”商煜城嘲弄地搖頭笑笑。
“商小姐誤會了——”趙英才忙道。
商煜城抬手打斷他的話,“不必說這些話。我不但知道自己是清白的,而且還十分肯定后來來到現場的陸景程、葉少、還有賈小姐都是無辜的。既然是這樣,那你說的那位女犯人——到底有沒有犯罪可就十分值得商榷了。”商煜城看著趙英才,面上有些痛心和憤慨的神色,“不過是莫須有的罪名就傷了一條人命,敢問一句——犯下罪行的人到底是誰?”
趙英才面色蒼白,連連擦著額上的汗。
商煜城說完了,輕輕搖了搖頭,似乎有些疲憊的神色,“請吧各位。”
趙英才愣了愣,才灰溜溜地站起身來,“得罪了,商小姐。”又轉身低聲道,“快點!下手都小心點,別損壞了東西。”
說完,也跟在后面走開了。
葉慎將煙頭扔出窗外,走過來倒了杯水遞給商煜城。
商煜城接過來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葉慎的身份背景,連政府也要忌憚一二,這也是當時在餐館時葉慎可以肆無忌憚的原因。如果他今天站出來阻攔的話,相信任誰也要讓步。可是他卻從頭到尾只做了一個旁觀者——商煜城忍不住抬頭看了葉慎一眼。
葉慎似乎猜出了商煜城的想法,笑了笑道,“我相信商小姐是清白的,搜一搜也無傷大雅。你放心,今日之后,他們不會再騷擾你。”
商煜城微微一笑,“葉先生說的沒錯,既然我們是守法公民,搜一搜也無傷大雅。改日搜查葉先生府上的時候,我一定親去為葉先生捧場。”
葉慎厚著臉皮笑 一笑,沒有再說什么。
大約是商煜城的話讓趙英才幾個有些犯怵,他們隨意搜了搜商煜城的衣服鞋包,便趕緊出來了。
“商小姐,多有得罪。”趙英才照舊上前說道,“如今已經搜過了,什么也沒有——商小姐可以放心了。”
商煜城點點頭,“那就好。”她頓了頓,又道,“屋里沒有,各位可是要搜身?”她在趙英才幾個人臉上掃了一遍,“若是這樣,恐怕需要幾位找個女人來搜才成。否則就算我答應,恐怕陸先生也不會答應。”
趙英才看著商煜城身上貼身的旗袍,趕忙搖了搖頭,“不敢不敢。商小姐這里已經搜過了,什么也沒有。”他干笑一聲,“商小姐忙著會客,我們就不打擾了。”說著便躬了躬身,逃也似的轉身走了。
這場鬧劇匆匆收場,商煜城的眉目才舒展開來,“如今便是待在家中也免不了麻煩,讓葉先生見笑了。”
“不必這樣客氣。”葉慎道,“那天若不是我選了那個倒霉的餐館,商小姐也不會受了驚嚇,又惹上麻煩。算起來是我的不是才對。”
他笑著道,“我倒是想請商小姐吃飯來賠罪,只是原本就是吃飯引起來的禍事,恐怕商小姐也沒有興趣再赴約了。”
商煜城笑笑,“倒不至于杯弓蛇影到這種地步,不過也不急于一時,如今我要到葉氏兼任翻譯,機會總是有的。”
兩人又客氣了幾句,葉慎便告辭離開,商煜城送他到了門口,看著他開車離開才回到臥房,轉身鎖上了房門。
她靠著房門站了幾秒,才走到梳妝臺前,那中式的梳妝臺表面花樣繁復,連桌角都細細刻著華麗的花草圖案。她將放在梳妝臺下的梳妝凳搬出來,握住凳面,有些費力地將凳面從凳子上拆了下來。
一條凳子腿中間被挖去了木頭,露出空心的里面。商煜城將它倒了過來,里面滾出一個銅錢大小的白色蠟丸。
商煜城看著眼前的蠟丸,仿佛又看見了那個女人臨死前的眼神,那個急迫而渴求的眼神,急于將一件讓她將死也置之度外的東西托付給她。
也正是那個眼神,讓商煜城震撼不已。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借著撿口紅的機會,悄悄撿起了這個同樣滾落在洗手臺下面的蠟丸。
這會是什么呢?商煜城靜靜看了半晌,如果這個蠟丸里面的東西值得拿生命來守護,一定會有人想要將她拿回去。她忍住想要打開它的沖動,將蠟丸重新放了進去。
商煜城原本以為做翻譯不過是葉慎一時的借口,沒想到他卻扎扎實實準備了一堆文件,連著一個裝了兩個金條的盒子一起,放在了商煜城的辦公桌上。
商煜城哭笑不得地看著桌上的東西,拿了裝金條的盒子起身往葉慎的辦公室走去。
葉慎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葉慎的說話聲。商煜城猶豫了一下,又聽見一個嬌滴滴的女聲說著什么。
還未等商煜城走開,門突然被拉了開來,葉慎一臉不虞地出現在門口,頸上的領帶微微松了些。
看見是商煜城,葉慎帶上笑容,抬手緊了緊領帶,隨意地倚在門上,“商小姐——有什么事嗎?”
商煜城越過他看見房間里一抹火紅色的身影,微微一笑,舉起手中的盒子,“我特地來謝謝你的。”
葉慎無所謂地聳聳肩,“應該的,我總不能叫一個女人為我白白辛苦。”
商煜城點點頭,不無諷刺道,“葉先生的慷慨,想必整個上海都知道了。”說完,商煜城轉身走開。
葉慎自然聽得出商煜城借著他的話諷刺他風流無度,他看著商煜城的背影,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
拿著金條返回辦公室的商煜城很快攤開了桌上的文件,認認真真開始工作,只到中午午休的時候,才將金條塞到手包里出了門。
四處做著菜果和其他小生意的小攤小販正收了早市,順路回去的時候買一些鹵味——正是香四方熟食店生意好的時候。
商煜城走進店門的時候,金山叔正忙著收錢找錢,一時并沒有看見商煜城。商煜城也不著急,她讓小伙計替她裝了幾樣鹵味,然后走到金山叔面前,掏出錢來遞了過去。
金山叔抬頭看見是商煜城,忙擦了擦手,叫過一個伙計來替他的位置,然后引著商煜城上了樓。
“商小姐,上次你叫我查的事,我已經查到了。”金山叔開門見山地道。他從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本書,從里面翻出一張照片來遞給商煜城。
商煜城接過來看了一眼,“這是跟著我的那個人。”
金山叔點點頭,“這個人叫文虎,人稱阿文,是葉氏大少爺葉慎的手下。平日里替葉慎看管碼頭的倉庫,跟了他許多年——”金山叔頓了頓,“照這樣看的話,應該是那位葉少派來跟蹤商小姐的。”
商煜城并不意外地點點頭,聽到這個答案,她隱隱地松了口氣。盡管她不知道葉慎這樣做的目的,可是她寧愿這個答案是葉慎,也不愿是其他的人,畢竟葉慎曾經受傷的事也算得上握在自己手中的把柄,他是個聰明的人,不會輕易采取什么不明智的舉動。
金山叔見商煜城并不驚訝,便問道,“商小姐早知道是他?”
“有所懷疑罷了。”商煜城道。“只是我不知道他為何要派人跟蹤我。”商煜城平靜地道。“我會查一查的。”
金山叔點點頭,鄭重地道,“葉慎是個花花大少,對女人一向不懷好意,說不定是動了什么不該有的心思,商小姐還要多小心才是。”
商煜城知道,葉慎對自己的想法有許多種,卻唯獨沒有金山叔所猜測的那一種。看著金山叔認真囑咐的表情,她露出一個微笑輕輕點點頭,“我知道了金山叔。”
“對了!”金山叔又翻了翻書,從里面拿出一個信封,“這是舒強從香港寫來的信,讓我交給商小姐的。”
舒強自走后就一直沒有消息,此番得了信,商煜城有些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封,從里面拿出一張紙來。
里面只有簡短的一行字:“瑄因持槍對女同學施暴,被港大開除。詳情待我歸滬后面談。”
商煜城拿著信的手一松,信紙落在了桌上。
金山叔在紙上掃了一眼,又朝商煜城臉上看去。
信上的話如同一記利刀,將商煜城的記憶鮮血淋漓地翻了出來。為了保險起見,舒強并沒有將調查到的整件事寫到信紙上,可是僅僅這一句似乎已經足夠。如此雷同的遭遇——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
“商小姐——”金山叔有些擔憂地看著商煜城,“你沒事吧?”
商煜城聞言抬起眼睛,微微搖了搖頭,“我沒事。她將桌上的信紙小心地裝在信封里,然后將信封塞到手包里。”
“我先走了。”她站起身來說了一句。
金山叔點點頭,關心地囑咐道,“商小姐一路小心。”
商煜城轉身要下樓,又突然想起來鹵味的事,扭頭道,“麻煩金山叔將我買的東西送到徐家匯教堂孤兒院,一位沈太太手里。”
金山叔應承了下來,送商煜城出了門。
商煜城有些失神地回到辦公室,腦海中反復閃現著信上的那句話——持槍對女同學施暴。
她閉上眼睛回憶著五年前那個晚上的情景,那黑暗中模糊的身影似乎慢慢清晰起來。
不知是記憶深處的情景終于重現,還是她埋藏了太久的仇恨迫不及待地想要傾瀉在一個人的身上,她終于看清了那另一個人的樣子。那張冷血無情的,殘忍恣意的面孔,與趙文瑄的臉漸漸重合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