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煜城坐在梳妝臺前,將今日買回來的首飾一件件放到抽屜里,然后起身準備換衣裳。
剛站起身,她又低頭看了一眼梳妝凳,不由皺了皺眉。那個蠟丸放在自己這里已經有些日子,那個羅威飯店洗手間死去的女人將它這樣珍之重之地托付給自己,連黨務調查科的特務也上門來問詢,可見蠟丸中的東西十分重要——可是為何再無人來尋呢?
商煜城想了想,走過去鎖上房間,然后又走過來,蹲下身子打開梳妝凳中的暗格,拿出那個蠟丸放在手心,輕輕晃動了幾下。
要不要打開呢?商煜城猶豫著,那個蠟丸在手中打了幾個轉。
突然,商煜城的眼神猛地定住了,愣了愣,她又將蠟丸拿到眼前,用兩個手指捏著細細看了幾遍,這才表情凝重地放下手,站起身來。
這不是當時自己放在這里的那一個蠟丸。商煜城清楚地記得,那個蠟丸上面有一道淺淺的裂痕,應該是在羅威飯店洗手間內摔在地上時留下的痕跡。可是這個蠟丸卻十分完美——之前的蠟丸,已經被掉包了!
幾乎是一瞬間,商煜城便想到了屋里的另一個人——香林。
只有她才有機會走進這個房間,才有時間慢慢地搜尋,甚至她根本就不需要搜尋——商煜城猛地想起那次高倉月來過家中之后,自己在房中打開了梳妝凳時,房門發出的那一聲輕響。
難道——真的是她?
商煜城又將手里的蠟丸拿在眼前,翻來覆去地看。
除了那道裂痕外,這個蠟丸與之前的那一個幾乎一模一樣,顏色、大小、重量都沒有什么差別。由此可以推斷,換走蠟丸的人很可能本來就是蠟丸的制作者。
可是為什么不直接偷走蠟丸,而是要這樣大費周章地用假的來換呢?難道自己身上,還有什么值得對方圖謀的東西?
“小姐。”香林的聲音從外面出來,“吃飯了——”
商煜城將蠟丸重新放到梳妝凳中,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香林看著商煜城,關心地道,“小姐你怎么了,臉色怎么不太好?”
商煜城嘆口氣,“想到明天的派對要應酬許多人,頭都要疼了。”
香林笑道,“明日想必是要累些的,不過這可是大大的喜事,小姐就忍一忍吧。今晚早些睡,不要再捧著書用功了。”
商煜城微笑點點頭,坐下拿起筷子,香林也坐下一道吃了起來。
香林初來時恪守主仆規矩,堅持不肯喝商煜城同桌吃飯。只是商煜城卻沒有這樣的陳舊思想,何況家中一共有兩個人,若是還分作兩處吃飯也荒誕了些,堅持要香林同她一起吃飯,所以兩人常在飯桌上說說話聊幾句。
商煜城接過香林盛好的湯,狀似隨便地問道,“你不過比我小一歲,想必家中也有婚約了?”
香林羞澀地笑了笑,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商煜城抬頭見她這幅模樣,笑道,“果真有了?你倒是會保密,來了這些日子也不叫我知道。那位先生是做什么的?”
“也是在一個大戶人家府上做工。”香林言辭隱約有些閃爍,一副不愿細談的樣子。
商煜城見狀抿嘴一笑,“以你的年紀,結婚也是不久的事了,在我面前又害羞什么。他可是在上海?”
香林頓了頓,點了點頭。
商煜城笑道,“既然在上海,將來這頓喜酒想必是能吃上的了。既然也是在旁人家做工,結了婚萬萬沒有夫妻分離的道理,咱們家雖然門戶小,再請一個人倒還負擔得起。若是你們愿意,便一起到這里來替我打理宅子,我再給你們一筆結婚的款子,你看如何?”
香林面上現出一絲為難的神色,想了想道,“他在這個主家做了許多年,大約是不肯的。”說完這句話又覺得不妥,忙又笑著加了一句,“謝謝小姐的厚愛。”
商煜城笑著點點頭,“你若是想隨著他過去,我自然也不會攔你。”頓了頓,又道,“他既是在上海,不知是在哪家做工?也許我也認得呢。”
香林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臉色,含糊地說了一句,“是霞飛路一戶姓林的人家。”說完,又連忙起身給商煜城的碗中加湯,“小姐,這個湯是敗火的,多喝點吧。”
商煜城笑著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下去。
第二天一早,陸家大少奶奶趙一霖便叫丫頭鳳兒請商煜城過去,商煜城早有準備,早早將衣服都換好了,馬上起身跟著鳳兒到了陸家。
趙一霖正在廳里指揮著家仆搬著家具,好空出地方來作舞池,見商煜城進門,忙笑著迎過來,“原本我要自己過去叫你的,可偏偏一時走不開——”
“大嫂何必這樣客氣,叫大嫂為了我和景程這樣操勞,我才真的過意不去呢。”商煜城一邊客氣,一邊又露出些許羞澀之色。
趙一霖見她這副模樣,索性也不再客套,拉著她道,“今日雖然有許多長輩來,可到底是你和景程的訂婚儀式,爸爸媽媽的意思是要討你們的喜歡——”趙一霖笑著道,“我問了景程,特地請了你喜歡的西餐廚子來,多多地備了些精致的菜,你去瞧瞧可滿意。”
“不必看了。”商煜城笑著道,“大嫂安排的,一定很周全才是。我才不肯去畫蛇添足呢。”
“你倒是會偷懶。”趙一霖笑道,“等你嫁進門,我也要叫你替我辦一場派對才算公平呢。”
商煜城微微一笑,“我自然是聽憑大嫂差遣了。”
趙一霖笑著轉身看了一眼忙亂的眾人,才又扭頭道,“聽景程說你昨日才去買首飾,你也太漫不經心了些。這樣要緊的日子,怎么事到臨頭才想首飾的事?可買到合適的了?”她說完又笑道,“我倒是替你準備了一套,原本是當做你訂婚的禮物的。若是你沒買到可心的,倒是可以將就將就。”
商煜城忙笑著道,“大嫂說的是,這些事我沒有經驗,可不是手忙腳亂的應付。好在昨日冷氏剛好到了一批法國貨,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趙一霖也不以為意,“那就好。你看看這里可還有什么添補的東西?”
商煜城左右看看,微笑道,“我覺得已經十分好,不必再添補什么。”
趙一霖笑道,“我雖知道你是與我客氣,我卻只當你不客氣,就這樣安排下去了。讓我也偷一偷懶吧——”
商煜城搖搖頭,“的確十分好,我又何時和你客氣了呢。”
趙一霖很是受用,便道,“既然這樣,你便趕緊回去準備,這里交給我就行了。”
商煜城心中不愿理會這些,便真心實意地道,“多謝大嫂,有勞你了——”
“你也不用這樣客氣。我這份情你也不必領,自然有人領呢。”趙一霖笑著,往商煜城身后看去。
商煜城一轉身,看見陸景程笑著走來,“大嫂,煜城。”
趙一霖看著他,“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不錯。聽你大哥說昨晚你們幾個打了半夜的牌,今日卻起得這樣早。”
陸景程有些尷尬地一笑,“大哥和葉慎一定要打,我只好陪著了。”
商煜城聽見,也只是笑笑,“大嫂一切都打點好了,你不妨多睡一陣,想必今晚是沒機會早睡的。”
陸景程忙道不必,涎著臉道,“大嫂說得不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今天絕不會覺得累的。”
趙一霖看著商煜城,掩嘴直笑。
商煜城白了陸景程一眼,扭頭對趙一霖道,“辛苦大嫂,我就先回去了。”
趙一霖知道商煜城肯定還要仔細準備,也不挽留她,“好,你去吧。”
商煜城點點頭,轉身走了。
陸景程原本還想與商煜城說說話,見商煜城匆忙,趙一霖又催他去試穿衣裳,也就罷了心思,自己回了房間。
商煜城回家,香林正好要出門買菜,等她走了,便悄悄走進香林的房間。
不大的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行李和隨身物件并不多。商煜城大體掃了一眼,便從床頭柜開始,仔仔細細地翻看起來。
搜了一遍,并沒有什么收獲,商煜城的眼神落在鋪得平平整整的床鋪上。她走過去,拿起枕頭,枕頭下只壓著一個手帕。她拿起手帕打開,里面包著一個做工精細的銀鐲子。商煜城看了一眼又放下,重新塞到枕頭下面。
她的手觸到枕頭的底部時,突然感覺到一個發硬的東西,她隨手便翻過枕頭,從枕套里摸出一張相片來。
看到相片上的人像,商煜城皺了皺眉,突然變了臉色。
聽見大門的響聲,商煜城迅速將相片重新塞回枕套,三下兩下捋平略微發皺的床單,大步走了出去。
香林見商煜城坐在沙發上看書,便倒了一杯茶放到商煜城的手邊,轉身進了廚房。
商煜城扭頭看著廚房里忙碌著的身影,放在書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輕敲著書頁。
香林的枕套中,為什么會藏著阿文的相片?這顯然說明了一件事,香林與阿文關系匪淺,也許阿文就是香林口中的那位結婚對象。如果是這樣,那香林與葉慎的關系也顯而易見。
可是葉慎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只是為了偷取那個蠟丸嗎?
商煜城咬著嘴唇,皺眉努力回憶著,那天用餐的羅威飯店是葉慎所選,這是其一,那個死去的女人在自己之前曾與同樣進了洗手間的賈雯心打過照面,這是其二。
如果自己分析得沒錯——偷走蠟丸的人就是當初制作它的人,那這個人就是葉慎。而以葉慎強大的背景和無窮無盡的社會關系,又為何要用一個小小的蠟丸來傳遞東西,他傳遞的是什么,又要傳遞給誰呢?
商煜城仿佛身處一個迷霧之中,而自己為何會身在其中,卻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