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刀擲出后正中窗扇,一股擊力直接將緊閉的窗戶打開,與此同時沈傾鸞也疾步到了窗邊,正與外頭驚慌失措的一雙眼睛對上。
“怎會是你?”待看清那人,沈傾鸞便蹙緊了眉心。然她渾身的戒備放下,雙目卻微微瞇起,仍有探究。
秦問遙起先并非有意偷聽,可江家二字一入耳,便叫她不得不駐足,此時面對沈傾鸞亦是頗感心虛。于是她垂下眼簾,慌忙對沈傾鸞解釋道:“我是來為大人送茶的。”
受人之恩,便總想做些什么以為回報,秦問遙這話并非說謊,她確實是來給江宴生送茶。
而江宴生沒沈傾鸞那般謹小慎微,趕緊過來打了個圓場。“是我叫她過來的。”
沈傾鸞瞧他一眼,奇怪問:“大晚上的你不歇息也就罷了,還不知避嫌?”
“晚間辦案怪冷還容易困倦,我便想著讓她沏壺熱茶送來,別的沒想太多,”江宴生一邊解釋一邊揉著自己的鼻尖,顯然說得是假話,“何況這府衙里頭我就認得她,自然只能找她。”
沈傾鸞心想兩人也不過下午初識,怎就如江宴生所說的那般親近?但秦問遙不像是有壞心的人,再加上江宴生身邊的護衛不止一人,她也就沒在意。
“送完茶就早些回去歇著吧,不必對他言聽計從的。”沈傾鸞道。
秦問遙應了一聲,倒是江宴生面色幾變,隱隱還有自覺被針對的委屈。
沈傾鸞可不管他,說上一聲便要離開,然沒走兩步,便聽秦問遙問道:“我娘的事情,大人可有了眉目?”
她緊緊絞著衣袖,見沈傾鸞回眸還有些忐忑地添了一句:“我沒有催促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秦問遙沒說出口,可沈傾鸞也知曉她的擔憂,輕嘆一聲回道:“我自會盡力,你且寬心。”
雖知曉秦問遙絕不可能因此話寬心,但沈傾鸞能勸的僅是如此。
沈傾鸞走后,屋中便是一片寂靜,最后還是秦問遙先從那些思緒之中緩和過來,朝江宴生勉強笑笑。
“原是想讓大人喝些熱茶暖暖,卻沒料手笨,反而擾了二位大人談話,實在是過意不去。”
江宴生哪里會怪她?擺擺手安慰道:“都是小事,不必掛心。”
“那我再去給大人沏茶,晚間天寒,別凍傷了大人的手。”秦問遙說著,便收拾起了腳下的瓷片。
隔著一扇窗,若是站著還能瞧見半個身形,可秦問遙這么一蹲,江宴生便滿心不自在,干脆出了屋子想幫她一起撿茶壺杯盞的碎片。
只是剛蹲下要幫忙,秦問遙就將他的手推了回去,“大人仔細別傷著,這寒冬臘月若在手上落個口子,可最是容易起凍瘡。”
“那你呢?”江宴生無端問了一句。
豈料秦問遙連頭都沒抬,手腳麻利地將碎瓷片放入木托,隨口答道:“我習慣了。”
與母親尚在一起時如何生活,秦問遙已經不大清楚,只記得那時親力親為,從無仆人侍候。
而后到了吟歡閣,更是動輒打罵懲罰,秦問遙自問能逃離出來便是最大的幸運。
可江宴生卻心疼起來,一把將她的手握住,低聲說道:“你跟了我,日后斷不會讓你再受委屈,可好?”
秦問遙聞言一怔。
吟歡閣聲名遠揚,且不說在大央如何,單單是在南城這個地方,便是盛極一時的銷金窟。
而作為吟歡閣近年的頂梁柱,秦問遙自是有不少裙下之臣,如江宴生這般的話她聽了太多,理應早已麻木。
可此時她卻眼眶微紅,慌亂地抽回手,更是躲閃了視線。
“大人高看我了。”
說罷,她便端著木托落荒而逃。
橫亙在二人之間的,是身份的云泥之別,秦問遙不敢信,亦是不愿屈服做個“玩物”。說來可笑,明明在吟歡樓磋磨了這么多年,她卻還是想謀求一份簡單的感情。
可這份感情,江宴生不可能給她,她也要不起。
一夜難眠,到了次日一早,二人反倒都收斂了自己的情緒。
江宴生理清有關江家和王知府的罪名,書信兩封讓隨身護衛送回皇都,其一給江懷仁,其二給京兆府尹。
等將事情吩咐完,江宴生瞧著那消失在自己視線之中的人,如釋重負。
怎樣處置,不該是他能管的。
屋門被人輕叩三下,江宴生打開,便見秦問遙站在外頭,提著一個五六層的食盒,低垂雙目。
“奴家借用了后院的廚房,給大人做了些早膳,大人且吃些吧。”
態度的恭順,自稱的改變,無一不是拉大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江宴生明白她的意思,雖未點破,卻也難免心中苦澀。
“放那兒吧。”江宴生說道。
秦問遙應聲,將食盒里頭的清粥小菜以及點心一一擺上桌,而后便退至一旁替他整理起了雜亂的床鋪。
“你不必如此。”江宴生只覺食之無味,放下筷子對她說道:“你現在是良籍,大可不必將身份放得如此低微。你我平等相處便好。”
秦問遙剛理好被子,聽得此言微微一愣,片刻之后便又收起他換下的衣裳,“如今仰仗大人庇護,奴家若什么都不做,總覺得虧欠。”
“你就這么怕欠我的?”江宴生性子雖軟,卻也是有幾分少爺脾氣的,當即便大步跨到她身邊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秦問遙突然瑟縮了一下,慌忙間閉上雙眼,竟像是怕極挨打。
她在吟歡閣中究竟過著什么樣的生活?
江宴生很想問她,卻開不了這個口,只能松開她的手腕退后一步,什么也沒說。
“奴家還有事要做,大人先用膳吧。”秦問遙說罷,竟是落荒而逃。
雖近及冠之年,江宴生卻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稚氣未脫,他像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給不了任何承諾。
可他仍盼望著自己能肅清前路一切阻礙,將秦問遙接到自己身邊。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情緒。
或許突然,或許荒誕,江宴生只知曉自己想要她,并且這么一想,便是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