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十年前兩人相識開始,顧梟便從未與沈傾鸞主動說起過自己的事情,有時知曉他外出,還是因為好幾日未曾見他,才從周勤禮那兒打聽到只言片語。
可那時候兩人畢竟還未在一起,顧梟沒必要事事都與她說明,沈傾鸞也并不會多想。
只是眼下不同,兩人既然已經互明心意,對于此事,總歸是要有些改變。
這是沈傾鸞的堅持,她既說出口,便是今日一定要跟顧梟說個明白,而后者見她如此只得輕嘆一聲,將皇帝的要求簡短說了。
“前些時日滄樓動蕩,三皇子一舉奪得皇位,可其余皇子皆是虎視眈眈。皇帝的意思,是讓我前去刺殺這位三皇子,也就是滄樓如今的君王。”
“不許去!”沈傾鸞幾乎是想也未想便脫口而出,“即便朝政不安穩,他也仍是一國之君,且不說你能不能殺他,就算得手,你又打算如何全身而退?”
“滄樓邊界便臨著渟州城,我不會獨自前去,你且寬心。”
“寬心?我怎么寬心?”沈傾鸞說著眼眶微紅,“渟州城再多熟人又如何?你還能帶著他們一舉殺到滄樓去?總之我不答應,你若一定要去,我便跟你一起。”
“我有分寸.......”
寬慰的話將將說出口,就被沈傾鸞打斷,只見她猛然甩開了顧梟的手,咬牙道:“你回回都有分寸往龍潭虎穴里闖。”
以往是管不了,因為顧梟從不會與她說,所以即使知曉所行兇險,沈傾鸞也阻擋不得。
然而面對她的反對,顧梟卻緩緩說道:“可我還不是站在你面前?”
若一陣細雨,輕輕撫平了沈傾鸞心中的焦躁,她緊要下唇無言以對,眸中的倔強似乎是她最后的堅持。
可顧梟卻總有法子讓她妥協,于長街轉角處將她輕輕擁入懷中,聲音就響在她耳邊。
“你我這十年雖幾經兇險,可以后的路,只會走得更加步履維艱。無論是為了你的家仇,還是我的舊恨,你我都不能這樣懈怠下去。”顧梟收緊手臂,將她抱得更緊一些,“我想賭一把,若是此行順利,自此以后你我之間的關系自能名正言順,而皇帝也會因此對我重用,放輕警惕;但若是不順利,我也答應你一定活著回來,你信我。”
話已說到了這個份上,沈傾鸞便知曉他心意已決,即便心中仍是擔憂,她也再說不出阻攔的話來。
自回皇都,這條路就像是走在繩索之上,而下面是萬劫不復的深淵,沈傾鸞進退維谷,顧梟又何嘗不是?
天色漸早,行人也慢慢多了起來,沈傾鸞聽見不遠處傳來人聲,趕緊抹抹眼淚從他懷里出來。
“記著你答應我的,哪怕此事不成功,也不能讓自己受傷。”
顧梟應下。
離丞相府也沒多遠了,沈傾鸞不好在此多留,于是讓顧梟回去一路小心,自己則是轉入回丞相府的路。
只是等再回到長茵院中,沈傾鸞剛想去歇上一會兒,就在自己院外瞧見了孫芩。
“妹妹怎么得空來了我這兒?”對上孫芩,沈傾鸞還真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畢竟她心眼雖多,卻最是不知收斂自己的意圖,倒也不足為懼。
“今日皇上召你去,都說了些什么?”孫芩言語中稍帶幾分急切。
沈傾鸞卻連腳步也未停,只轉眸瞧了她一眼,“與你何干?”
聽得此言,又覺出她語氣中的不屑之意,孫芩惡狠狠咬牙說道:“哪怕你不說,我也能從爹口中問出來。”
“那你何不直接去問她。也省了和我在這兒多話。”
兩人正說著,沈傾鸞就已經到了自己屋前,孫芩自然也一路跟在她后頭,此時瞧她將門一開一合就要將自己關在外頭,急急忙忙就伸出一只手要擋。
沈傾鸞可不想一不小心傷了她,再被她反咬一口,手中將要合上的兩扇門僅留一條縫隙,卻任憑她在外頭怎么也推不開。
“有何話你且這么說,我聽著就是。”沈傾鸞說道。
孫芩哪里想到她明明比自己看著還要瘦弱些,可那纖細白皙的手指卻能使出這么大的力氣,只得松開手不再與她較勁。
“得罪了我你有什么好處?”孫芩問。
自打沈傾鸞回到皇都,在秦婳樓那大庭廣眾之下落了自己面子,孫芩就覺得她處處都在和自己作對,哪怕此時傳言,皇帝有意將沈傾鸞與顧梟撮合成一對,她想的都是沈傾鸞故意搶自己的東西,而忽略了這兩人本就相識。
但她被自己的想法一葉障目,覺得所思所問皆不出錯,可沈傾鸞心中卻只有好笑。
于是她牽動嘴角,轉而問孫芩:“那你得罪了我,又有何好處?”
“你!”
被自己的話堵了回去,孫芩便鐵青著一張臉色,涂了蔻丹的尖利指甲朝門縫內抓去,竟是直直朝著沈傾鸞的臉過去。
沈傾鸞又怎會被她得手?朝后微微一仰的同時夾緊兩扇門,卡著她肘部的關節處,疼得她立即沒忍住叫出聲來。
“你是不是想處處都壓我一頭?”沈傾鸞聲音淡淡。
明兒就是除夕,這冬日里頭的最后兩天,氣溫自是也稍稍回升,可孫芩聽了她這句話后卻只覺得身上發冷,那氣勢也消失了大半。
外面晨曦已散,正好的陽光透過門縫灑在沈傾鸞身上,也為她那張隱在門后稍顯暗色的臉添上一絲光亮。
可也正是因為這縷光,則顯得無光之處更加深沉。
“我哪點比你差?”孫琦倒還嘴硬。
沈傾鸞看著眼前滿目陰毒的人,又想起之前宮宴之上,孫芩所說的話。
“我與爹滴血認親,是再親近不過的,倒是你......楊槿都送出去十幾年了,誰知道你是不是她。”
楊槿,那個本該只活在寥寥數人記憶之中的女孩,孫芩似乎對她十分清楚,也篤定著沈傾鸞并不是她。
抵在門上的手指漸漸收緊,沈傾鸞試探著道:“旁的不言,就只是這嫡庶之分,便能成為你一輩子不能翻身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