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眼中含羞帶怒,仿佛能直直看到人心里頭去,顧梟對這樣的他簡直是抵抗不得,連連應了幾聲好。
沈傾鸞這才稍稍滿意,隨他走過早間稍顯熱鬧的市集,待人少時才輕聲問他:“西南女床山,那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被她這么問起,顧梟稍顯猶疑,片刻過后這才回道:“原是個安居樂業的世外之地。”
一句話雖是簡短,卻更叫沈傾鸞起了興致,“世人皆念桃花源,我爹在時,也常與我說待朝局安定,天下太平,他就帶著我娘尋一處山林隱居,不問世事。可天下太平又豈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到底也沒等到這一天。”
瞧她不過也只是感慨,顧梟也就沒有出言安慰,而是說道:“太傅大人這一生憂國憂民,身處如此責任當中,他恐怕一直也不能放下。”
“是啊,說白了正如我娘所言,他這輩子就是操心的命。”
一句話無非說的是感慨,顧梟明白她并非時時都會緬懷過去的人,于是回道:“眼下他不必操心了,凡塵那頭,定會是桃花源。”
“說得也是。”沈傾鸞釋懷般輕笑一聲,轉頭瞧他,“不過就以我爹那憂國憂民的性子,只怕在那邊也沒法安生。”
顧梟微微勾唇,未曾回答。
有關于沈崇的一番感慨告一段落,兩人便行至空曠之地,沈傾鸞說要與他賽馬,未說開始就先疾馳而去。顧梟見她難得拋開束縛,并未多攔,而是不緊不慢地綴在她身后一步,能守著她就是最好。
沈傾鸞自是瞧出這一點來,隨后失了賽馬的興致,放滿速度,又問起了有關祁家的事情。
“你是如何查明自己本家?”沈傾鸞有些好奇。
畢竟兩人相處至今,顧梟確實從未說過有關自己本家的事情,她不清楚也是應當。
而眼見著兩人已踏上前往的路,顧梟也就未作隱瞞,“我離開渟州城前,將軍曾給過我一個錦盒,其中有我的名姓身世。至于祁家的發源之處,則是我多番打聽而來。”
沈傾鸞聽后點了點頭,隨后卻是嘖嘖兩聲,“要說我最敬佩的人中,除卻爹娘兄長與你,便是這位顧將軍了。你說他常年待在渟州城那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怎么還能知曉那么多事情?”
“他雖長居北漠,可留在皇都之中的眼線卻有不少,且幾乎全是不會背叛的心腹,自然是想知曉什么便能查明。”
“那比起你呢?”沈傾鸞調侃一句,“你可是有一個秦婳樓供你差使呢。”
顧梟知她是在打趣自己,無奈一笑,“秦婳樓畢竟不是我的地盤,瑯玉和我更是相互利用,只要這利益不斷,彼此就都不會言及背叛。”
“那若是這層關系斷了呢?”沈傾鸞不禁想起瑯玉之前所說,慶寧王才是她的主子,是以有些擔憂,“你與她走得那樣近,許多事情也未曾避諱,就不怕哪日她與旁人反將你一軍?”
顧梟不知她為何有此一說,卻還是解釋道:“除你與將軍之外,我斷不會相信第四個人。你且放心,我既信她,便是已經留了后手。”
沈傾鸞點了點頭,隨后心間細細一算,便蹙眉覺得有些不對勁。
“將軍與我乃是兩人,你說不信相信第四個,那這第三個是誰?”
顧梟聞言輕扯嘴角,“第三人是我自己。”
被他這話一噎,沈傾鸞也挑不出什么錯處來,隨后瞪他一眼,無聲回過頭去。
春日里天氣微微轉暖,行路時有清風微拂,暖陽當空,倒也不算難捱。而最主要的是這二人心意相通,一行不過只是隨意聊聊,都不會覺得枯燥。
待從皇都離開后趕到西南邊境的溟城,也不過只用了十日的時間,沈傾鸞從未來過此處,甚至連往日的聽說都甚少。
不過西南臨水,對面更是常以神秘著稱的東廷,因此雖同為邊境,卻與北漠天差地別,十分安定。
“瞧這兒百姓安居樂業,人人面上都帶著笑意,也少有爭執,好似沒有煩心事一般,倒還真如你所說是個世外桃源。”沈傾鸞牽馬走在熱鬧的市集之上,沿途瞧夠了平和景象,是以由衷地感嘆了一句。
可顧梟面上卻是凝重幾分,由她在集市上買了些新奇物件,就說要帶她去家中看看。
明明知曉他已經沒有親人,沈傾鸞聽到那句話,還是沒由來地緊張了一番。
因為這是顧梟的歸屬之地,便算是她半個歸處。
“一會兒跟緊我就好。”顧梟緊緊握住她的手,行路在前,“記著,一會兒不論遇見了什么,都別將我的手松開。”
沈傾鸞被他如此慎重的語氣說得有些莫名,可她還是點頭應下,乖乖跟在后頭。
溟城繁華,亦可見十有八九的人皆面帶笑意,可見生活簡樸安順。而顧梟冷著一張臉,便顯得與這里有些格格不入。
從市集出去,連番在小路之上輾轉,終是行到一處茂盛的林間。路旁有正從地里回來的淳樸農戶,瞧見他們便好心提醒道:“前頭路可玄乎,年輕人,可莫要再往里頭走了。”
顧梟沒回,還是被他牽著手的沈傾鸞朝他一笑,“他識得路,有勞老人家費心了。”
那人聽后也沒說什么,擺擺手,則朝著歸家的路走去。
沈傾鸞清楚顧梟并不會帶自己冒險,對于前頭那未知卻“玄乎”的路,其實并無多少擔心。是以瞧見那重重迷霧幾乎遮住視線,沈傾鸞心中雖更加疑惑,卻也只是跟緊了顧梟,一言未發。
她想著,踏過這層幾乎無人熟知的迷霧叢林,應當就會見到一片美不勝收的春日盛景。要知曉世外桃源已然超脫世俗之外,便只會比凡俗更美。
可當她真正走過這片叢林,那所謂的世外桃源顯現在面前時,給她的卻只有震撼——
整座山幾近荒蕪,連那蜿蜒朝上的棧道也幾乎盡數損毀,只留下一片殘破之景。
這便是所謂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