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驚鸞

二百三十二 清茶半盞不言中

顧梟這話中帶了幾分打趣的意思,比起抱怨,則更像是玩笑一般。

沈傾鸞能聽出他的意思,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

“那你又能如何呢?我爹既然將我交給了你,你可不就得對我負責?所以驕縱也好難管也罷,這輩子我可就栽在你身上了。”

“我倒是樂意之至。”

三兩句話,就哄的沈傾鸞忘記了之前的事情,滿心滿眼好似都只能裝下這個人一般。

“歇會兒吧,等你醒了,我們就下山。”顧梟如是說道。

今日的他總有幾分心事重重,沈傾鸞沒有多問,只是半信半疑地閉上眼睛,沒多久還真淺淺地睡了過去。

察覺到她氣息的變化,顧梟還特意等到人睡熟了一些,這才起身,脫下外袍輕輕蓋在她身上。

沈傾鸞其實在他有所動作的時候就醒了,只是想看看他要去做什么,于是并未顯露出來。等到聽見腳步聲漸遠,這才悄悄跟了上去。

離開這片瀑布水流,別處就還是進來時的荒蕪景象,也正因如此,沈傾鸞才未被阻攔視線,輕易見他身影入了山洞之中。

里頭是有什么,才會讓顧梟刻意避開自己?

沈傾鸞這么想著,又緊跟了一段。

可她到底慢了一步,等走到那個山洞之時,見到的就是隱隱的火光。

十年前

許卿畫記憶之中僅有的三年都是在吟歡樓中,因此再次相聚,許濟與江氏也沒有與她太過約束。畢竟就算是有血緣關系的親人,現在也僅僅只是跨過了陌生人的界線罷了。

昨天傍晚時分許卿畫與許濟賭氣,江氏去找過許卿畫,知道她在氣頭上便沒有多做打擾,于是發現她不在府中的時候已經是辰時了,小丫鬟伏跪在二人面前哭的梨花帶雨,說昨晚許卿畫特意吩咐了她不許打擾,什么時候走的,她確實是不知道。

許濟一聽便是又砸了一套茶具,江氏看著,只是輕嘆了一聲。

“這丫頭定是又去了那風塵之地。”許濟說的咬牙切齒,其實不用他說起,江氏也猜到了許卿畫能去的只有那里。

“老爺消消氣,她去了那兒,總要好過去一個咱們不知道的地方。”江氏朝著正在收拾的下人使了個眼色,下人們掩門退出去,江氏這才道:“當年老爺的固執,已經讓畫兒丟過一回了,現在咱們好不容易團聚,老爺就忍心.”

“現在與那時能一樣嗎?”江氏還沒有說完,許濟便是不那你煩地打斷她,旋即又是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放松了語氣,“說起來畫兒也快到及笄之年了吧。”

江氏知道他的意思,蹙眉道:“也就一年之后了。”

“一年之后”他長嘆一句似是在感慨。

“老爺就放心吧,在這之前,歸鳳山定是會差人過來的。”

“也只能如此了。”

外邊兒的天陰沉沉的,春日里本該涼爽,可偏是連風也沒有,沉悶到帶著一些死氣。

許濟幾經深思,終于是起身。

“老爺要到哪兒去?”江氏匆匆跟上,問道。

“我倒要看看,那地方究竟是有什么值得她留念的,竟是連家也不回。”

江氏正欲相勸,可張了張口,終是無聲地妥協。

昨日許卿畫與許濟爭吵之后,江氏便是勸了許濟許久,無非是說許卿畫倔強,有些事情不能硬來,再者說吟歡樓就是再怎么不濟,那也是許卿畫生活了三年的地方,相對于吟歡樓的人來說,他們才是不相熟的人,所以許卿畫對于吟歡樓的態度,不是他一句話便能了結的。

“以她現在的情況,我沒有將她鎖在家里,就已經是對她最大的寬容了。”當時許濟冷冷地丟下這一句,江氏也是如同現在一般,猶豫了片刻,終是沒有再為許卿畫說什么。

正如許濟所說的那樣,許卿畫背負著的是他們許家世世代代守下的東西,她是被靈境選擇的人,她注定是被千萬貪婪而自私的人或者是東西覬覦,她注定這一生,每時每刻都要小心謹慎。

十年說忘便可忘,三年愿忘不得忘。

許濟與江氏到吟歡樓中的時候,正巧方璟與吟曲都不在,接待的小姑娘雖是個機靈的,可大約是許濟的臉色實在是難看了些,小姑娘只是上了兩杯茶,說了幾句客套話,便是匆匆上了樓找許卿畫去。

二人會來吟歡樓,其實也是許卿畫預料之中的事情,畢竟昨日她與許濟也正是因為要來這里一趟才起的爭執,只是現在方璟與吟曲都出去了,她連當面告別也是不能。

這么想著,許卿畫又記起昨日許濟的態度,卻實在是不想回去了。

小姑娘見她如此多少有些為難,吟曲走的時候是將吟歡樓的事情都交給了她的,可現在許卿畫的父母找上門來,她不好回絕,許卿畫又賭氣著不想下去,著實是為難了她。

“沉歡姐還是下去看看吧,有什么話總要當面說清楚。”

許卿畫輕嘆一聲,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起身準備出去,以許濟那性子,她若是閉門不見,那還得了?

在吟歡樓中等的其實也不算久,可耳邊盡是女子婉轉的唱腔和男子略作輕浮的贊美,許濟的怒意不減反增,等看見許卿畫慢悠悠過來的時候,只恨不得將她立刻拖回家中自此禁足。

也好過在外邊兒這么不知自重。

“娘,你們怎么來了。”許卿畫躲過許濟的怒目而視,轉而朝著江氏撒嬌道。

江氏雖是知道許卿畫是怕許濟追究,想讓自己替她勸勸許濟,可許卿畫到底是個孩子,能與她親近,她的心里還是挺高興的。

“老爺,既然畫兒下來了,咱們就回去吧。”江氏倒不擔心許濟會在外邊兒生氣,他最注重的便是面子了。

“娘,你看現在已經快到中午了,要不咱們就在吟歡樓多待一會兒吧,這兒廚子的手藝可是比咱們府里的好多了。”

江氏還未說話,許濟好不容易壓下的怒氣便又是騰升起來,咬牙道:“你對這里倒是熟悉。”

許卿畫也不看他,“我在這兒可是待了三年。”

“放肆。”許濟桌子一拍,險些就要揚聲怒罵,“你在家中待的那十年輕易之間便是忘了個干凈,想來這三年要忘也不難。”

許卿畫沒有回他,卻也是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去。

“跟我回去。”見許卿畫不動,許濟一起身便是要來拉她。

只是手還沒有碰到她,便是被一把玉骨折扇擋住。

父母之命明確意,媒妁之言待想與。

離著方璟與吟曲一同回來已經有半柱香的時間了,幾人上了二樓的待客廳,許卿畫與江氏在外間兒等著,而許濟與方璟進了里間兒,也不知在商談些什么。

許卿畫自打方璟回來便是有些坐立不安,在許濟眼中,吟歡樓一個風塵之地,他是斷然不想許卿畫與之再多糾葛,因此江氏雖在與吟曲說著關于她的事情,她卻是一點兒也沒有聽的心思。

“你若是想知道他們說了什么,湊近些說不定能挺清楚一點兒。”吟曲給許卿畫添了一杯茶,瞧著她不停向里邊兒張望的樣子,不免笑道。

許卿畫聽吟曲取笑,這才老老實實地坐在了位子上,只是那目光卻還是不由自主的轉過去,看的江氏無奈地搖了搖頭。

“那便是你喜歡的人?”江氏和善,加之與許卿畫之間撇不開的血緣關系,許卿畫總是愿意與她親近,只是有些事情連家中人也是不好意思多說的,就像她與方璟的關系,江氏也僅僅只知道小丫頭動了情罷了。

而今日瞧著許卿畫這樣子,又聽吟曲說了這三年間許卿畫的生活,心中才算是確定下來、

許卿畫是沒想到江氏會猜出來的,說到底她也不過就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江氏這么直白地問出來,饒是已經與方璟兩情相悅私定終身,也有些做了壞事被大人抓住的窘態,當即便是紅了臉頰,支支吾吾地應了一聲。

“倒是一表人才。”江氏說著,又輕嘆一句,“你也別太擔心了,你爹雖固執,卻也是會為你考慮的。”

許卿畫沒回駁,心里卻是不信的,與許濟江氏相認的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里,幾乎每一日許卿畫都要與許濟吵上幾句,原因無他,不過是許濟總是要她跟著自己的意愿而活,可許卿畫也是個固執的,自是不服管教,二人一對上,難免會發生口角。

吟曲在一邊兒看著聽著,雖搭不上話,心里卻為許卿畫嘆息了一句。

亂世之后能找回家人實屬不易的,不過以許卿畫與許濟這脾氣,恐怕還要不短的時間去磨合。

許卿畫不說話,江氏也沒有再說,而吟曲自也不好多說什么,三人間沉默起來,不過這氣氛也沒有持續多久,便是被推門的聲音打斷。許卿畫幾乎是一聽見推門聲便緊張地站了起來,之后又怕許濟說,又慌忙坐了下去。

方璟依舊是帶著柔和的笑意,先行一步將許濟請了出來,難得的卻是許濟面上也是笑意連連,半點見不到進去時的怒氣。

“我這女兒,以后就勞煩你了。”許濟朝著方璟說道。

許卿畫愣愣地望著二人,聽許濟這話,算是同意了?

親近之事必有原,相守之意必有因。

許濟與方璟一番商談之后,便是應了方璟留下做客,江氏也樂見其成,時而問起許卿畫的事情,時而朝他道謝這三年對許卿畫的照顧。

“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疏離。”許濟對江氏笑說一句,卻是讓許卿畫吃了一驚,正在倒茶的手一抖,便是偏過杯口倒在了桌子上,立刻手忙腳亂起來。

若是在平時,許濟一定會斥責她的冒失,可現在卻是半點不高興也沒有。

江氏看一眼與方璟相談甚歡的許濟,又看一眼忐忑不安的許卿畫,自也是明白許濟的態度反常了一些,于是對她道:“左右你在這里也憋悶得慌,不如出去與你相熟的人說說話,過些時日咱們也要走了,總是要尋個機會去道個別。”

許卿畫聽江氏替她解圍心中如獲大赦,又實在擔心事情會出什么變故,于是瞧了方璟一眼,見他點頭,才猶猶豫豫地出了門去。

“我這女兒,只怕你的話要比我們所說的管用多了。”許濟望著許卿畫掩上門,這才輕嘆一聲。

“平南一場戰亂致使她與家中走失,等我尋到她的時候,她就已經什么都不記得了,要想恢復,還是不能操之過急。”方璟道。

“能不能記起從前我們倒是不想強求她,畢竟那過去的十年里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壞的遠多于好的。”

江氏感慨一句,許濟難得沒有反駁,倒是方璟雙目微微瞇起,不過片刻。

“不過你既然能守在她的身邊,我也就放心了。”

一諾相許定心意,長相廝守定不棄。

許濟與江氏在吟歡樓中一直待到了未時,約莫著需要談的事情也都談完了,這才準備起身告辭,而許卿畫卻是滿心的疑惑,自是不想離開。

“要不就讓畫兒留在我這兒吧,我也好照應她。”方璟看出了許卿畫的猶豫,將她的手握住,對許濟道。

按理說許濟與江氏是許卿畫的爹娘,方璟說起“照應”二字實在是有些不妥,畢竟在二人眼中方璟暫且還是個外人,可許濟卻是難得沒有不高興,甚至還連連贊著方璟思慮周全,便將許卿畫留在這兒了。

不光是許卿畫覺得奇怪,哪怕是江氏也有些詫異,只是沒說什么,隨著許濟上了方璟備下的馬車。

許卿畫目送著馬車直到視線之外,卻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

“怎么,想家了?”方璟見她如此,便打趣道。

許卿畫輕嘆了一聲,轉頭問他:“你是如何說服我爹的?”

方璟卻是但笑不語,一副高深的模樣,拉著許卿畫便是入了吟歡樓的側門之中,許卿畫跟著后邊兒不停地問,就是不肯泄露半句。

“你若是不說,我可要生氣了。”等上了閣樓,許卿畫才掙開了方璟的手,賭氣道。

許濟的固執,許卿畫至少是比方璟清楚,他不喜歡許卿畫與吟歡樓來往,甚至是連江氏也不能提起,因為對于許卿畫淪落戲坊的事情,許濟幾乎是當做他許家的恥辱在看待。

她實在是想不通,為何不到半個時辰,許濟便是改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