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帝傷心得難以自持,若不是他是九五之尊,此時此刻,他已經哀嚎出聲。
燒毀的是他的宮殿,燒死的是他的美人。
“那淑寧宮里,以前住的是太祖皇帝的愛妃,如今住的是朕的定嬪和焦美人,朕看她們二人,就如那娥皇女英一般,如今少了一個,朕的心啊,也碎成了兩半,一半跟著焦美人去了,另一半,另一半卻還要為定嬪悲痛不已。定嬪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姐妹被活活燒死,她豈能心安,又豈能獨活,宗人令,你說呢?”
前半段話,宗人令強忍著才沒讓自己嘔吐出來,可是后半段話,宗人令就又慶幸自己沒有嘔吐出來。
小皇帝這是挖了坑,想讓他往下跳呢。
憑什么?
就憑定嬪和他家那八竿子才打到一點點的親戚?
當初,也是憑著這點兒親戚,太皇太后才給定嬪封嬪的,說起來,還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宗人令憋了一肚子的濁氣,強忍著想要發作的沖動,小皇帝腦袋是被驢踢了吧,現在是什么時候?秦王已經打進北直隸了!
你還真把秦王當成韓廣嚴化那種亂臣賊子了?
或者,你以為秦王是后晉那些余孽?
再或者,你當秦王和那些占山為王的泥腿子是一路的?
人家和你一樣,是妥妥的皇室,是太祖子孫!
且,大齊朝立朝也不過幾十年,除了后晉小朝廷以外,還有前朝留下的老人沒有死,他們和他們的子孫,還在心心念念著前朝。
秦王是什么血統?你忘了嗎?人家的生母是前朝公主,而且還是嫡出的公主!而你不過是楊家女人生的,秦王的血統不但比那什么后晉之主更純正,而且比你還要高貴。
就快要兵臨城下了,你不想著如何穩定朝堂,反而在這個節骨眼上整出夭蛾子,你嫌自己死得慢,還是嫌這龍椅坐得不舒服?
宗人令不動聲色,說道:“令嬪倒是個有福的,想來是沾了陛下的福。”
崇文帝在心里把這老子罵得狗血噴頭,朕明明是說令嬪不應該再活著,你在想啥?
“宗人令,如今焦美人香消玉殞,朕這才發現,后宮空虛已久,朕想充盈后宮,還想辛苦宗人令,將朝中五品以上官員家中尚未婚配的女子,擬出名冊報上來。”
崇文帝索性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當。
宗人令服了,他是真的服了。
宗人令發現,其實他對崇文帝的了解還不夠深,他以為那樣的崇文帝就已經是極限了,可是事實告訴他,那樣的崇文帝還只是山之腰,嗯,此時的崇文帝也還沒到山之巔。
山之巔在哪里?
宗人令覺得,那已不是他能夠想像的高度。
是神之所在。
“老臣領命。”宗人令佩服得五體投地。
“跪安吧。”崇文帝滿意了,宗人令這老頭兒還是很識實務的。
打發走宗人令,秋秋也終于忙過,過來向皇帝匯報。
崇文帝的心思卻早就不在這上面了,他急切地問道:“樂伎進宮的事如何了?”
秋秋溫馴地說道:“恭喜陛下,樂伎明日就能進宮了。”
“啊,真的?”崇文帝欣喜若狂。連他也沒有想到,這件事會如此順利,而且進展得還如此之快。
“是啊,原本奴婢還讓欽天監選了吉時,可是昨晚出了那樣的事,奴婢覺得,還是要趁著這個時候沖沖喜才好,就自作主張,讓那些樂伎明日進宮了,奴婢逾越,還請陛下降罪。”
秋秋說完,便雙膝跪倒。
“快起來快起來,你為朕解憂,何罪之有?唉,若非你提醒,朕還真是忘了,這后宮里是該熱鬧熱鬧,沖沖喜了。”
崇文帝想到這里,又蹙起了眉頭,昨晚那種不甘的感覺又來了。
憑什么那些沒用的女人都能住在華美的宮殿里,錦衣玉食,使奴喚婢?
他的小蘭君卻要混在低三下四的樂伎里偷偷進宮?
“朕記得,離淑寧宮不遠,也有一座宮殿是空著的?”崇文帝問道。
“啟稟圣上,您說的是月秀宮。二十年前,月秀宮也走過一次水,有兩位老嬤嬤死在里面,從那以后,月秀宮里的宮人們便全都搬了出來,再也沒有住過人。這兩年,奴婢每個月都會讓人進去打掃,雖然不至于臟亂,但是一時半刻也不能讓貴人們住進去。”
這時的秋秋,心里已經轉過七八個念頭,皇帝該不會是想讓那個什么蘭君住到月秀宮里吧?
別說,淑寧宮和月秀宮,其實都離乾清宮不遠。
當年太祖皇帝寵愛容妃,特意選了離自己的寢宮很近的淑寧宮給她居住,月秀宮與淑寧宮只隔了一條夾道,離著乾清宮自是也很近。
想來,這就是皇帝想讓蘭君住到月秀宮的原因。
“那你還跪在這里做甚,快快讓內官監的人去月秀宮,今天就開始修膳粉刷,你再看看宮里缺什么,只管選最好的搬進去。”
崇文帝大手一揮,這件事便就這樣定下來了。
秋秋不敢耽擱,立刻讓人往內官監遞牌子,內官監的人這會兒就在乾清宮,他住的房子還沒有修好,今天一大早,又讓那些人去淑寧宮清理廢墟了。
顯然,這些人手是不夠的,還需要讓內官監增派人手。
聽說這是皇帝下的口諭,要翻新月秀宮,內官監的掌事太監全都呆住了。
翻新宮殿的活兒,內官監沒少干,可是從來就沒有寒冬臘月干活的,這天氣也不適合啊。
可是想到昨天淑寧宮燒毀了,掌事太監又覺得能夠理解了。
可能是原先住在淑寧宮的嬪妃們沒處住了,皇帝想要讓她們搬進月秀宮吧。
內官監不敢怠慢,派了五六十人過來。
周彤正在打瞌睡,忽然聽到外面隱隱的傳來人聲。
她二話不說,拖起還在昏睡的焦美人便去了里面。
她一早就找好了藏身之處,以做不時之需,現在便派上了用場。
她先是把焦美人藏好,又擔心這傻女人中途蘇醒哭喊出來,索性把焦美人五花大綁,又把那塊破布塞進嘴里,這才松了口氣。
至于她自己,當然也早就找到好地方了,她縱身一躍,隱身在一處高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