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裳是個聰明的人。
雖然不常算計人心,可他只是不想算計,不是不擅算計。
真要算計起來,他往往一算一個準兒。
就比如這次。
從西陵遇見子曦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宿命已定。
六年不曾逆過那人分毫,唯獨這一次,他想任性一次。
面對唯一一個讓他真心視為朋友的女子,他不想再那么聽話——自然,他也因此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閣主之命,攪亂東陵江山。
可秦裳卻跟東陵女帝成了朋友,對于素來高高在上的閣主來說,這是真正的,不折不扣的挑釁,是對他威嚴的冒犯。
從西陵到東陵,閣主連下兩道命令——這在以前,亦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九閣首席高手秦裳在閣主面前乖得像寵物,何曾違背過閣主之令?
那時候的他,溫順得跟寵物沒什么兩樣,寵物偶爾還會發個小脾氣邀寵,而他……卻比寵物更聽話。
閣主是個清冷如神仙般的人物,永遠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所以秦裳從不認為他會震怒,不會有生氣這種情緒波動,最多不過眉眼沉冷一些,目光更淡漠一些,自然……接二連三的悖逆,會換來多少懲罰,他心底有數。
懲罰的程度只與他的過錯有關,而跟閣主的心情無關。
因為閣主的心情并不會受任何人影響。
離開東陵,算計了子曦,算計了楚宸,只為一人孤獨地踏上歸途。
回到九閣之巔,他依然在算計。
六年的時間足夠他了解閣主,雖然始終沒能走進他的心里,但有些事情無需多深入地去了解。
正如三跪九叩的懲罰。
恭順領罰,是對那人無條件的遵從,也是為了消耗體力。
體力不支之下使用輕功上山,算作抗命,便又順利地為自己加了一條再次悖逆的罪名。
秦裳知道,自己犯下的錯離死已經不遠。
可是還差一些。
他要確保萬無一失,不能出現絲毫意外。
他回來是為求死,不是為了重傷臥床——所以,最好死得徹底一些。
閣主將他驅逐,秦裳無意去分辨這道命令里幾分真幾分假,只是在這道命令之下,他一句“秦裳生在九閣長在九閣,即便是死,也絕不會離開九閣”,無異于當面頂撞反抗。
他是故意的。
刻意的強調,讓穆堂主一字不漏地轉述,只為激起閣主那點或許并不存在的怒意,繼而堅定了殺他的決心。
閣主的威儀不容冒犯。
一句“杖斃”本就在秦裳計算之中,所以不覺得意外,只是依然……依然有些徹骨的冷。就好像回到了曾經,大雪落滿身體,使血液都凝固的那一日……
疼痛占據了所有思維。
目光有些渙散,秦裳趴在地上,沉重的棍杖無情落在身上,鮮血從嘴角溢出。
他早已卸了一身內力,由著一副肉體凡胎承受著無情的杖責。
視線里的一切都開始模糊。
記憶的畫面斷斷續續,恍惚又浮現了過往,時而是少年時練武的情景,那么意氣風發,奪目張揚,時而是大雪紛落,一片潔白干凈的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