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戰有趣得很,我看有人摩拳擦掌,有人躍躍欲試,倒是不知最后鹿死誰手。先生以為如何?”趙桓端坐在一架顛簸的馬車中,一手拿著個橙子,另一手拿了一把并州小刀,黃橙橙的橙子在他手上爆出汁水。他舔了舔手背,啞先生看得無奈,道:“可需屬下代勞……?”
“美食與美人乃人間至樂,唯獨這兩件事情不能由人代勞。”趙桓笑了笑,道:“先生只管暢所欲言。您在桐州時不常開口,此番憋了這許久想必憋得心慌,本王聽著,我們時間還多。”
馬車搖搖晃晃,一路經天樞門前山大道,沿奔流河沿岸一路往南,行至岐山山腳,輾轉往東南行便可入官道。趙桓在天樞門里會了薛湛,會了明素青,會了許許多多有趣之人后,即便不能再抓著臨衍撒那一口南安佛塔外的閑氣也已經泰然而饜足。他將一個黃橙橙的橙子切成小塊,一塊一塊放穩當當放到一個白玉瓷盤中,專心致志,樂此不疲。
啞先生低眉順眼嘆了一聲,道:“明素青的兩個弟子中,但凡出得一個首座弟子,這之后的一步方才順理成章。此事想來他們早有安排,若這事都安排不好,這些個庸人留著也沒甚意思。”
“話不能這么說,”趙桓和顏悅色吃了一塊橙子,又將磁盤往啞先生跟前推了推。啞先生小心翼翼撈起一塊細細打量,趙桓笑道:“庸人也有庸人的好,這世間若沒有庸人,你我也都多半會感覺到無趣——你還怕本王下毒不成?”啞先生忙將那塊橙子生吞入腹,趙桓滿意地甩了甩手,道:“京師那邊可有安排妥當?”
“樞密院那頭穩了,剩下的還得等看天威。”
“什么狗屁天威,顏飛那狗東西還真能給本王找事,”趙桓嗤笑一聲,道:“天師呢?”
“今天早上接到的消息,七澤道人于昨日往京師的路途中遇了流匪,腦袋剛被人砍了下來,尸體還新鮮著。”啞先生自懷中掏出一張絹布。此絹布上繡了一半的蝴蝶蘭還正嬌柔地垂著頭,絹布的一角沾了兩滴血,此紅白相間,襯得那蝴蝶蘭更顯妖嬈。“那老東西將此物造了數張往京師送,我們只截住了兩份,其余幾份還不知被誰捏在手中。”
“被誰捏著都不打緊,”趙桓將那絹布都開來,趁著陽光細細打量了一番,道:“燒了。”啞先生的掌中燃了一簇火,較弱的蝴蝶蘭因此便化成了灰。絹布上密密寫了幾個小字,趙桓雖沒有細看,卻也抓住了幾字緊要:慶王或為一死人。
趙桓嘴角一瞥,冷笑道:“寡人這活蹦亂跳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個死人么?”
啞先生低頭笑了笑,道:“您才在土里埋了五百來年,這剛回到地上,惹了誰的不快也是常事。”趙桓睨了他一眼,啞先生忙正襟危坐,脊背一挺,道:“天師上下已經清洗過一遍,留下的都是口風緊的。凌霄閣那邊雖然冒了個刺頭,但薛湛此人有些手段,想必也不需我們憂心。”
“陸輕舟?”
啞先生點了點頭,道:“冥頑不化,抵死不從。”
趙桓深吸一口氣,將并州小刀往膝蓋上一放,又把馬車簾子一撩,道:“這岐山之景竟比京師好上不知多少。你說那京師里的那一群人也都成精了似地,怎的就不能出這般一個……令寡人都舍不得動的人呢?”
岐山盛夏與黃昏頗有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凄艷與愴然之感。馬車走得慢,密林漸次退去,殘陽的余光鋪在樹梢林間與奔流河之上,波光粼粼,半江瑟瑟。趙桓眼尖,忽而在密林中望見了一個甚為高壯的少年。他笑吟吟停了車,笑吟吟撩起窗簾招了招手。
北訣剛往山門前等人,不料人沒等到,莫名竟惹來了這一尊大佛。
趙桓笑吟吟將他打量了一通,寒暄了兩句,道:“本王這番來得匆忙,有一事竟忘了說。那個叫朝華的姑娘看來同你也有些交情。能否勞你告訴她一句,她還欠本王一個中秋之約,我那瓊海山莊的金山茶正翹首以待,靜盼佳人。”
北訣被他唬的一愣一愣摸不著頭腦。趙桓放下車簾,舒展雙腿,背靠兩個厚厚的靠墊,愜意而悠長地又拿起一個橙子慢慢開始削。
啞先生看得好笑,道:“王爺什么花沒見過,怎的竟對那女子上了心?”
“你懂什么,”趙桓瞥了他一眼,道:“本王嘗過的美人海了去,但這巫山神女、九天之上的謫仙之人,我還真沒嘗過。”他微瞇著雙眼,左手扶著后頸仰了仰頭。鮮嫩的橙子在他的手上迸出秀色可餐的汁水,啞先生順勢遞過一張帕子,趙桓就手擦了一擦,道:“寡人還是聽不慣。”
“什么?”
“其他人稱我一句王爺倒也便罷了,你么,還是照先前那般,稱我一聲公子無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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