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拉那拉氏有個乳名叫做柔兒。{隨}{夢}
據說是她的額娘還懷孕的時候跟奶娘說的,要是生了女兒,小名就叫柔兒。
她的額娘是滿人,其實只是好奇漢人的名字,所以才會有這么個小名字給她。
也許是名字就不對,所以她性子一向很是柔弱。
她生在滿人家里,本來沒什么太多規矩,活的肆意一點的。
可惜,襁褓中就沒有了額娘,繼母是正經漢人家的姑娘。
縱然是漢軍旗,可那不過是為了做官,骨子里還是漢人教導大的。
一進門,就防備嫡妻留下的兩個兒子,對這個還在襁褓中的嫡女也是不怎么友好的。
精明的兩個奶娘一早就被她想法子趕走了,留下的胡嬤嬤就是個腦子不甚好的。
身邊的人也經過她的手,換的她完全可以掌控。
所以她很小的時候就很乖,因為繼母表面的疼愛,她完全不懂自己不是她親生的。
甚至鬧起來,哭起來,除了周氏,誰也哄不好。
再大一點,她看著堂姐妹不懂她們什么沒有人疼愛,她自己卻很幸福。
后來再大,她才懂,堂姐妹們不是沒有人疼愛,而是她自己的生活不對。
比如,七八歲的姑娘要人抱在懷里喂飯,不肯自己走要人抱著背著。
幾乎是她想要做的事都有人替她做好,完全沒有體會過什么得不到。
再大,能跟著周氏出府之后,她見識了很多家的格格小姐,漸漸明白自己這樣不好。
可她的性子已經被養成了敏感又多愁的樣子。
她好像從來就沒有開朗過。
那種‘秋千架上春衫薄’的日子她從未過過。
她是滿人姑娘,學的是漢人的規矩。她小時候認真的記著一個道理,那就是日后嫁人了,要與夫君恩愛纏綿才是好的。
可是周氏也好,周圍的人也罷,從沒有一個人教會她該怎么過日子。
要不是后來出嫁家里陪房夠多,內務府來的人厲害,她會連府里的庶務都不懂。
可直到出嫁,她也不太明白這些道理不對。
這些,知道她進了四阿哥后院,吃了虧,受了罪之后才漸漸清楚。
原來她想要的恩愛纏綿不是輕易能得到的。
作為嫡妻,她不是不能去想恩愛纏綿,只是要有與之相配的手段。
這世道,男人天然能有很多人女人。
四阿哥是皇子,她進府的時候甚至已經有了得寵的李氏和宋氏。
沒有先機,又沒有手段,甚至性子太差,沒有夫君的寵愛幾乎不稀奇。
她只會哭,四阿哥不來她哭,四阿哥來了她還是哭。
不來,她難過,來了,她委屈。
漸漸的,四阿哥來的就更少了。
是啊,哪個男人愿意看女人總是哭?尤其是,她還是皇子福晉。
她要端莊大度,要能處理好后院的事,安排好妾室們。
可她都沒做好。
福晉最后的一年里,因為躺下的時間太多了,所以她想了很多很多,幾乎把自己短短的二十來年翻來覆去想了好多好多次。
開始,她怨恨,怨恨阿瑪什么都不管,怨恨周氏故意的捧殺,叫她性子成了這樣。
怨恨胡嬤嬤過去的攪合,叫四爺不喜。
怨恨李氏,怨恨宋氏,怨恨烏蘇里氏太會勾搭。
甚至怨恨老天爺叫她生孩子這般艱難。
可漸漸的就不恨了。
她其實知道了四爺當年在產房外頭的話,保住大的。
她覺得其實老天爺是給了她很多機會的,是她自己沒有福氣罷了。
小時候,她是被捧殺,可她得承認,在家那十幾年,依舊是快活的。
什么都不缺,見到了同齡的小姐妹都羨慕她首飾精致,衣裳好看。
還記得大嫂家的妹子見了她嫉妒的眼圈都是紅的。
后來進了府,四爺雖然更喜歡李氏,可對她并不差。
該有的都有。
甚至她越過了受寵的女人們,一舉得男!
她這一輩子注定就這么長了,可是她這些年來,過的都還不錯。
當然,要拋開最后這兩年,時時刻刻都在忍受病痛,實在是痛苦。
漆黑如墨的夜里,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孩子。那個孩子還那么小,又受了一回罪。
所以她給四爺留下的信里,沒有太多話的話,只有一段,求他憐惜大阿哥,憐惜她唯一留下的一個孩子。憐惜他自己的嫡長子。
對阿瑪,她怨恨過,但是如今想來,阿瑪也是疼愛她的,只是一個男人,顧及不到后院吧。
對周氏,她也一樣怨恨過,可到頭,只是無奈,不見了,也不必留下只言片語吧。
周氏養廢了她,可周氏十幾年如一日,對她是真的好,哪怕是假的呢。
她甚至想不出如果是親生的額娘,又會如何對她。
至于四爺,她早就不怨恨了。四爺是個好夫君。只是她委實不懂為妻之道。
再有后院那些女人,更是犯不著恨不恨的,她們沒什么錯。
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甚至有種四大皆空的感覺。
唯一牽掛的孩子她無能為力,只能放手。其他人,也都不要緊了。
她在帳子里,無人在側,她完全沒有后來大家想的那么孤單難過的走。
她只是想,她這輩子也算沒做壞事,小時候出門遇見了乞丐還是會給銀子的。
或者下輩子還是個人?
要是人,她該是個什么人?反正要是還做個女子,就不進皇家了。
她倒是沒有什么皇家無情之類的想法,這些她還沒來得及感受呢。
她只是覺得就算是沒被周氏養廢了,她估摸也沒多少本事。不如嫁給一個普通人家。
還不能是長子長媳的,也很累的。
她甚至有點好笑的想,這到底是被繼母養廢了啊,還是本來就廢啊?
最后的最后,想起四爺,她嘴角有了一絲笑意。卻沒有多少難過傷感。
想來也好笑,病了這些年,她竟是不知道到底當初是喜歡四爺啊,還是覺得那是她的夫君,就該喜歡來著。
臨閉眼,她想年少時候幻想的男子是白衣飄飄的書生……
四爺,他不是。
錯怨東風揚落花,無邊春色來天地。
花園里的桃花杏花紛然落下,青澀的果實也要掛上枝頭。而正院里,福晉也如這初夏的花,悄然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