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歌

第二章 美人小丫鬟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吞噬一切的安靜。我一直以來惶恐而焦躁的內心,此刻居然變得十分平和,絲毫也不覺得害怕,寧靜極了。沒有現代時的種種焦慮,沒有在陌生地方醒來的恐慌,沒有執著、沒有好奇,甚至沒有一絲疑慮,什么都不想,只是在無邊的黑暗中緩緩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如同混沌里破開的一條縫,黑暗的遠處閃現出隱隱綽綽的橘色光芒,莫名讓人感覺溫暖。我情不自禁地向著光走去,那道光越來越亮,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溫暖。就在下一個瞬間,將我卷入其中。

我猛地睜開眼,旋即聽到耳邊一聲低低的驚呼。循聲看去,暖澄澄的燭光里,一個憔悴而美麗的女子,正圓睜著已然紅腫的杏核美目,面上剎那露出喜色。這個女子,正是“我”娘元夫人。

我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我還活著,卻還在這里。

那女子見我蘇醒,一把抱住了我,輕拍著我的背,口中說道:“不怕,不怕,娘在這里,沒事了,沒事了。”自己卻珠淚滾滾,濺落在我的脖子里,微微發燙。

“夫人,黃大夫說歌兒無礙,就是受了些寒,燒退就好了。”一個渾厚的男聲響起,“她現在沒事,你就別再哭了,幾宿沒睡,再哭身體抗不住的。”

我抬起頭,這才留意到床邊站著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胸前綁著護甲還未脫卸,儒雅俊逸的臉上帶著些疲憊,卻難掩威嚴。這不是那個我初來時見了幾面,又因邊境不太平不得不趕回邊城的“我”爹韓將軍嗎?

“夫君剛回家,歌兒就醒了,我也就放心了。”娘拿帕子擦拭著臉上的淚痕,溫柔的笑起來。

我此時才算完全清醒過來。不難推測,我落水之后,發燒沉睡了幾天,著實把這家人嚇壞了,就連將軍也快馬加鞭的趕回來了。看他風塵仆仆的樣子,這幾日定免不了日夜兼程。再細一看平素愛干凈的“娘”,云髻紛亂,面色更是憔悴至極。

我本來也不是心硬之人,之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煩惱里無暇他顧。如今,再度醒來,頭腦卻似被水洗過般一陣清明,心緒居然平靜了許多。

其實想一想,沉睡十一載,好不容易“醒”來,元夫人的歡喜、呵護,我不是沒有看在眼里,不得不承認,也確實于心底被感動了。眼下,若是愛女又遭遇不測,她定會肝腸寸斷。

默了一瞬,我輕聲說道:“娘,我沒事了。”如此情景之下,這句安慰竟是脫口而出。

“歌兒,你叫我什么?你叫我娘了,你認得我了。”眼前的婦人剛剛擦干的眼淚又涌出來,憔悴的臉上瞬間迸出光芒來。

“歌兒!”韓將軍在旁也欣喜出聲,一個堂堂漢子,眼中也突然浸上濕意。

“我沒事了。”我頓了一下,輕聲說。

我明白這兩句話對他們是什么意思,說出來的這一刻,一直郁堵的心反而坦然了。

之前我對這具身體的爹娘很是排斥,幾乎不愿與他們多處。有次無意間聽到外院的丫鬟議論,說小姐怕是在迷陣太久,得了癔癥,這輩子認不得人的。

將軍和夫人雖然心中黯然,但從未說過一句。夫人面對我的不理會總是強顏歡笑,將軍從剛開始的歡喜若狂轉為沉痛,從家中離開折返邊境時,面上也神色復雜。

經過落水這么一鬧,我冷靜下來,似乎是本能做出了順應的選擇。

病中的黑暗讓我焦躁的內心安靜了下來,此刻也能更加理智地思索。靈魂已經被換來,我向上天惱怒、質問過,都沒有什么用,那么就只有一個辦法——直面現狀,再尋求解決途徑。

此念一定,我幾乎一秒就想起那個有些異樣的寺廟。如果我能在這里找到這樣的廟宇,也許能找到回去的辦法。

我原是隨遇而安、性子平和的人,沉郁這么久也算足夠了。想到家中父母幸好還有妹妹照顧,心中才好受幾許。推己及人,既然冒頂了別人的小姐之位,我也應該好好做好分內事,若有一天能回去,也不算愧對這里的人。

“沒事就好。”爹愣了愣,一字一頓地說,面上還有些許恍惚。

“夫君,我就說過,歌兒會好的。”娘破涕為笑,轉身面對爹,神色溫柔。

他們面上那真摯的歡喜讓我僅有的一絲猶豫也散了。

“歌兒,你怎么會掉到池里去的,要不是且行和陸青剛好趕到,后果簡直不堪想象。”忽的,爹疑惑的問道。

“啊?”我腦海中浮過一張俊俏的小臉,看來那小子是沒敢說。

我眼珠轉了轉,也不怪他不敢說,沖我眼下這份得寵,要是他真把他娘苦盼了十一年的希望火苗掐滅了,結局不堪想象。聽聞丫鬟說,韓將軍對兒子一向實行的是鐵血政策,后果一定是非常令人畏懼的。

“是……二哥救了我嗎?”我環視了一下屋內,并沒有那小子的身影。

“我剛回來,還沒見到他。歌兒,你還能想起是怎么掉進蓮池的嗎?”將軍爹堅持問道。

池前那塊地的確較為開闊平展,不是故意的話,尋常智商的人確實不會掉進去。

“那天突然想照照鏡子,就蹲在池邊,誰知起來時候腳麻了,不小心就掉進去了。”我半真半假的說道。

“你這孩子,家里不是有銅鏡嗎,怎么還跑到池邊去照。”娘嗔怪著,一低頭,斥道:“招兒,小姐要照鏡子,你不會拿銅鏡來嗎,怎么能讓她到池邊去照。這幾年看你細心伺候,我才放心讓你看著小姐,你倒是出了這等差錯!”

我這才留意到床榻邊跪著一個丫鬟,曲身近乎要趴在地上,低垂著頭,瑟瑟發抖。看身形衣著,正是我那天支使開的小姑娘。她聽了訓斥,將身子埋得更低,連連磕頭,口中嗚咽著:“招兒錯了,招兒錯了,請夫人原諒,請小姐原諒,只要不趕我走,招兒甘愿領罰。”

我想也沒想,伸手去攔,卻沒提防她一下磕過來,連帶著我的手背重重抵在地上。我猛地咬住牙根,才沒有叫出來。

“歌兒,你在干嗎?”正在拭淚的娘一下變了神色,慌忙來捉我的手。我速度更快,將手藏進被子里,“沒事,沒事。”

地上跪著的丫鬟沒料到我有此舉動,一下呆住了,一雙紅腫的剪水瞳怔怔看著我,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小姐,你有沒有傷到,招兒,招兒沒留意,招兒錯了,我,我……”她急的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我趕緊搖頭,這丫頭磕頭倒是實心實意,我的手背此刻火辣辣的疼。

說到底,也就是小姑娘而已,小小年紀做了供人使喚的奴婢已經夠可憐的了。

“歌兒,你的手拿來我看一下。”娘慌張的說道。

“真沒事,被子外面冷,我暖一暖。”我佯裝傷寒未愈似的抽了抽鼻子,“對了,娘,那天是我讓招兒回去拿我的外衫,蓮池邊比屋里冷,我又不肯回去,她就一個人,總不能讓我凍著。”

“說的也沒錯,不過……”娘微微蹙眉,眼睛還在往被子里瞟。

“娘,前段時間我腦子里渾渾噩噩的,現在倒還清明很多。她服侍我一向周到,你就別怪她了。”我軟言央求道。

“好了,夫人,歌兒都這樣說了,你就應了她吧。”將軍爹似乎有意幫我。

“好,好,這次就算了,以后小心服侍就是。”見我居然肯撒嬌,娘眉目越發柔和,低聲吩咐道。

招兒怔了一響,不禁喜出望外,滿目含淚,又要叩首。我連忙說道,“別,別哭,也別跪了。”

“娘,還有一件事求你。”我想了想,又道。

“什么事?”

“我聽您說,之前盼我醒來,給她取了這個名字。呃,這聽起來不怎么像女孩的名字,我想請娘容許我給她改個名字。”

“你的丫鬟,自然你說什么都好。”娘雖然有些詫異,但還是細聲應道。

招兒,招兒,哎,我想眼前這個尚未長成已經顯露出美人胚子的丫鬟應該也不怎么喜歡這個名字,叫什么好呢,不如就叫秋香好了,秋香不就是華府的美人丫鬟嘛。

“你覺得叫秋香可好,我覺得蠻適合你,你愿意嗎?”我試探著問道,小美人丫鬟圓睜了眼睛,正努力不讓淚水落下,頻頻點頭答道,“招兒,不,秋香很喜歡,謝謝小姐。”

“這名字確實好聽,不知歌兒是如何想到的。”娘盈盈而笑。

是看《唐伯虎點秋香》想到的。我心中暗笑,口中忙道:“娘,你好久沒睡了,快去歇息吧,還有爹,一路勞累了,趕緊去休養精神,別因為我累壞了。”

“是啊,夫人,歌兒剛醒,說了這么多話也累了,你也該休息一下,歌兒讓丫鬟招呼著。”一直在旁默默無語的爹開了口,柔情脈脈地看向妻子。

“看我,一高興,忘記夫君你連兵甲都還沒卸。”娘微微紅臉,又對我好幾句叮囑,才站起身。

兩人并肩出門,隱隱聽到男聲,“歌兒雖然讓你吃了不少苦,但她今日已經完全從迷魘中出來,即便之前十一年未能開目,但竟與常人無異,又心性仁善,是天賜大福啊。”娘說了什么聽不到,只聞幾聲低笑。

“小姐,我給你上點藥,你的手背一定傷著了。”秋香從地上站起來,許是跪久了,初時還有些踉蹌,但很快站穩了,就在屋里翻找起來。

“不急,不急,沒什么事。”我這才敢把手拿出來,手背上果然青了一大塊,還蹭破了點皮。

“屋里沒了,我去徐管家那里拿點去。”

“好。”我看她偷偷望了我一眼,連忙補充道:“那個,我就在床上,這次不會亂跑。”

聽了這話,她這才放心地跑出門去,一瞬間似乎眼角閃著光亮,難道還在哭?

秋香剛出去,門口忽的又出現了一人,一身銀白錦緞,如工筆雕刻般的精致面容,不是我那個二哥韓且行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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